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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5/13 18:4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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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廖伦涛

五十年前,我国各地万城镇知识青年按照毛主席的指示,远离父母亲人,从家乡出发,开始了历时十年之久的上山下乡运动。其规模之广阔,声势之浩大,影响之深远,在中国历史上属空前绝后。他们历尽千辛,把血汗留在了那片苦涩的田野上,把青春奉献给了共和国最艰难的岁月,他们的一些伙伴,甚至把生命也留在那片苍茫的土地上。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知识青年!

——题记

伴随着滚滚的“知青”洪流,年秋,尽管我只有小学文化,也被列在“上山下乡”名单上。临别的早上,北风呼啸,寒冷异常,心里却直嘀咕:这一夜之间,一个城里人就成了乡下人,去后还真不知未来的人生怎样;也不知究竟今后还能不能回城。临行时,实在难舍难分,父母早兄妹也是眼泪花花。

那时,天空昏浊,黄沙漫天是冬天常见的情景,既便无风,也总有无数尘埃飞在半空中,欲坠不坠,构成了天空最苍茫的底色。此情此景,恰似我荒芜的心情。我下乡的地点,叫黄泥井,在四川盐亭一个最偏远的大山区,条件十分恶劣。大山深谷,土地瘦削,水田极少,全靠杂粮、粗菜过日子;卫生也差,随处是团团粪便和绿头大苍蝇;住的是土坯房和茅草屋,偶尔有一两处象样的瓦房,那便是大祠堂,用作生产队的保管室;深沟两边,参差竹林下,住着几十户人家,共两百多人。

这里山高水高,家家户户吃水是把竹子掏空,自上而下连接起来引入的清亮山泉水。柴禾倒不缺。青青水草旁,溪水顺沟而下,在低洼处形成了一个较大的积水凼。这个凼窄的地方,潺潺作响,搭上几块石头,便涉足越过;宽的地方,像一泓深潭,晶莹碧透,清澈见底。妇女们常在水边打情骂俏,淘菜洗衣,她们一敲一打,水波荡开,一圈过去,一圈又过来;一抬头一弯腰,胸前那饱满的颤动持续,使这个宁静小沟获得了内在的动感和节奏。

世居在这个偏僻山村的刘氏后裔,成天往来于这个沟渠两边,借着月光艰难地一行行阅读着故乡这部祖传的古老书籍。他们无论在外做事也好,躬耕也罢,也不论走多远,深知这方水土,就是他们的梦,他们的命,他们的根,在一年一度约定的日子,都会像恋巢的燕子一样汇聚于家祠,为列祖列宗烧一炷香蜡纸钱。

社员全靠挣大寨工分,一个全劳动日是十分,才三四角钱,一个大男人干一天得八九分,一个妇女只能挣到六七分,全年下来,不少家里还要超支。由于条件太差,姑娘纷纷外嫁,而那些家境太穷和“出身不好”的男人,却成了“老光棍”,成天心急火燎。当然,也有人常为“牛踩了麦子,羊吃了青菜”、“鸡打鸣早了,猪叫伴迟了”而争吵和烦恼。好在,天地大德,山里人坚毅勤劳,真实仁厚,会熬日子,让情爱刻骨,他们在累过、哭过、苦过之后,又把种子抱在胸前,把冀肥挎在臂弯,把自己所有的汗水、思想、情感播向那遍布荆棘、乱石横生的土地,精心种管,天天期盼,让它有最好的收成;哪怕是一个瘦弱黑黝的女人,黑灯瞎火里,一气生下五六个娃,也照样素面朝天,省吃俭用,把他们拉扯成人。

我的“新家”四壁空空,是下去后,生产队将原来的一个已经有好多年没住过人的大茅坑,一阵用石头填了,撒上些干土,墙壁几抹石灰就成。一间房子一隔为二,一间做厨房,一间做寝室。没有厕所,解便都不方便。我的全部家当就是一个铺盖卷,一床蚊帐,一个洗脸盆和纸箱里装的几样换洗衣服。当然,《毛主席语录》和几本样板戏书,一只竹笛、一个口琴、一把二胡,是走到哪带到哪。

在屋前斜坡上有株油桐树,巳光秃秃地剩下枝干;几笼慈竹,修长挺拔,泛着幽光,如青玉一般;阶前的丛丛荒草野苗,在寂蓼的时间里,在昏黄的夕光里,横斜杂乱,不识滋味地疯长。

小屋虽小,能避风雨。向上远望,是苏家山一大片隐隐约约的梨林。在那个苦极了的年月,似乎只有它还能给人带来点小小的盼望和欣喜。

清晨,雾气沉沉。山村则是一头酣睡的狮子,惟有乡村的牛,才能踩响它最疼痛的神经。只要这狮子一醒,乡村的牛就永远不知疲惫地耕田犁地、推磨拉碾。

下乡后,我最不习惯的是农村吃饭“连台下”:要出早工,10点过才吃早饭;中午饭要下午2点过才吃;晚饭要等到天黑8、9点。有的人家为了节省,在冬闲还干脆一天只吃两顿饭。刚下去,我煮不来饭,温水就下面,玉米粥也成了砣,闹了不少笑话。还清楚记得,头天干活是跟在牛屁股后面拣红苕,这时,风寒霜重,沉寂的泥土被犁头一浪一浪掀开,冒着热气,散发着清新之气,一嘟噜一嘟噜的红苕,浪花般翻涌出来,大朵大朵的,恰似红色的花朵。这时,牛是弓着背的;犁也是弓着的;庄稼人的背也是弓着的。不出一个两个钟头,红苕倒拣得大堆小山的,可下午两点过还不收工,头都饿晕了,腰也难直,汗不断地淌,一没站稳,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走山路也得从头学。川北深丘,多是大山,山高林密坡陡,上山难,下山更难,小腿变得僵硬。在陡峭的山路面前,人站不稳,时时都有一种腾空感,更不敢四下环顾,但无论如何的畏惧、怨恨,都无济于事,最终还是要靠双脚行走才能到达目的地,少走半步都不行。头上是望不到顶的高山,脚下的行程和肩挑背磨,永远是人心之巨痛。漫山遍野都是乱石的世界,这里一堆,那里一堆,象群无家可归的野孩子。

社员们到公社赶场或开会,来回要走几十里,步子高高低低,小道硌脚崎岖,人在路上蠕动,像个蚂蚁。人与外面的世界没有联系,走好远都碰不上一户人家。有时走着,突然下大雨,要么就到山洞躲,要么就光着身淋。我平身本来就很胆小,最怕农村的狗和土坟,只要一看见,都要躲得远远的。但有些山路偏就没得商量,得从长长的乱坟堆穿过,特别是漆黑的夜里,一个人穿行在这片阴森地带,死亡的气息朝你步步逼近,四周阴风嗖嗖,碑碣稀稀,没有鸟飞,没有虫鸣……要是身边突然有个什么小怪物惊吓跑出,或是听见林间发出“滋滋”的怪叫声,感觉总有一团黑黑的怪影悉悉索索地跟在身后,你走它走,你停它停;每走一步,都把人吓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直尿裤子!要是侥幸能远见一丝星火,便又给自己打气壮胆,连连假咳嗽几声,意在打个招呼:过来的都是人,而不是鬼。

暮色四合,黑夜把田间劳作的人们都赶回到家中,生火做饭,吆猪唤鸡。我的又一个不眠之夜开始了。夜深了,天黑得像一口漆黑的锅,伸手不见五指。山村好像一条巨大的水蛇,蛰伏在万山丛林间,吐着冰凉的信子。远处不时传来鸡鸣狗吠声。这时,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坐在桌前发呆,夜异常漫长。一灯如豆,忽明忽暗,还有些刺鼻,等吹熄了灯,屋里一片漆黑,躺在床上,长久深呼吸,睁着眼,翻来覆去睡不着,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眼前好像是深邃的夜空不时有黑云在飘,繁星在远处忽闪忽隐。破旧房门外,狂风像老狼一样嘶吼,震得门窗哗哗直响。屋里蚊子嗡嗡直叫,床上臭虫在跳、虱子在爬,梁上有老鼠在跑,叽叽乱叫,真是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干脆起床,把灯点着睡。就这样反复折腾。

夜晚,为了消除孤单寂寞,看着天上眨眼的疏星,破碎的心就想唱歌,想尖叫,想发泄,而一唱就没完没了。把歌唱给高山,唱给小屋,唱给老树,唱给小草,也唱给自己。这时,村庄死一般静,仿佛听得见夜是怎样从有蛛网的檐角落下,微微的颤悸如刚栖定的蜻蜓的翅,落在冰冷的草尖上,最后是那样的纯粹和静止。当来上一曲《远方的大雁》、《知青之歌》,脸上就禁不住热泪籁籁。我的口琴、笛子、二胡倒也不赖,随着手指熟练的滑动,笛声清脆,琴声婉转,飘过小溪,划过黑夜,缓慢飞向远方。

麦收打谷时,是最为艰辛、苦累的过程,为了“抢天”,大家顾不上吃饭和休息,田地里,人影流动,一把瘦如弯月的镛刀,成了农人上下挥舞的兵器,如游蛇日夜穿梭在村庄与旷野里。连续十来天,蜂叮、虫爬、刺扎,头昏、眼花、腰酸、背痛,手心磨出老茧,早已无了痛感。

入秋,玉米收后,地里留下了不少的大篼小篼,要把它清除掉。由于土块板结,锄头挖下去也要弹个老高,手上震得起血泡。那些社员倒手足麻利有劲,连扯带刨,一上午要清除掉两三千个。而我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刨了三四百个,两臂就痛得再也抬不起来,汗珠如豆粒下滴,直喘大气。

隆冬,北风呼啸,田里地边已结起了厚冰。人就像一个被狂风暴雨撕破的碎片,无韵律地在生命的苍穹中颤抖。这时,生产队要把田里泡好的麻一捆一捆捞起来。我只好挽起裤子,站在冬水田里冰冷刺骨,站也站不稳,还要用力又抬又掀。看着大家都是这样干,只有咬牙坚持,两三小时后,累得人不成形,变成了个泥人,分不出男女。

时间一长,还真把人煅炼出来了。田边地角睡得着觉,牛拦猪圈下得了脚,粪坑蛆蚊旁吃得下饭,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子,肩挑背磨、犁耙搬抬等什么农活都干过。

快过春节了,大家都盼着回家与亲人团聚。可公社却提出知青要给社员去慰问演出,一起过春节。实在没办法。为了挣表现,我们大队的9个知青和几个回乡青年立即组织起宣传队,抓紧排练节目,准备演出。

大年三十和初一,天幕低垂,山村异常寒冷。狂风卷着漫天大雪纷扬而至,像要掀开房顶,树木顿时也变成了银珠玉叶,山峦、道路、田野、小河、房屋、草丛……一片白茫茫。我们在冰天雪地缓慢前行。由于山路本来难行,加之被厚厚的冰雪覆盖,辩不清路,队伍中不时有人摔跟斗,大家只好拉着旁边的小树枝,跪着弓着撑着爬着,每行一步都很艰辛。

演出倒是很受欢迎,社员们也很热情。小小村落,简单舞台,唱歌舞蹈,给乡亲们送去了欢乐。

连续三年的春节,我们都是这样度过。

月转星移,时光流逝。那年月,农活苦自不必说,川北农民那纯朴自然、忠厚老实、待人热情、吃苦耐劳的精神特令人钦佩。他们用根植泥土的淳朴孕育了属于黄土地的芬芳。山坡地干活,非常劳累,瘦削的身子,不背就挑,动辄一次就是一两百斤,要是遇上买化肥、打堰塘、淘茅坑、抬石头、犁冬水田等重活,一天下来,累得半死,气都缓不过来,连话也没多的。钢纤用短了再换,犁耙用坏了再添,一双老茧的大手竟如钢锉铁钳一般!尽管如此,他们仍无怨无悔,岁岁年年,为城里人纳粮交棉,为自己生儿育女,宁愿苦着穷着省着累着自己!

在农村5年里,日子太难熬。我和许多知青都一样,好像真的患上了一场黄昏病。每当看着落日西下,心中总有一种莫名地恐慌。伤感、悲观、清凄、孤寂、绝望……我在惧怕什么?是对明天的迷惘,是对漂浮人生的厌倦,抑或是对如流光阴的无奈。朝思暮想、望眼欲穿的就是两个字:回城!

因没有钱,生活非常拮据,一年没有几次肉油吃;不能乘车,回城往返要走一百多里,如牛负重,步履蹒跚,要是天公不作美就更惨了,更是风一路,雨一路,泥一路,水一路;越是怕狗,还真的让一条大黄狗连拉带扯地咬了一回,鲜血长流,痛得钻心,留下终身疤痕;好在人年轻,还没什么病。

农村个别人还是很凶,总认为知青下去是“抢了他们饭碗”,老欺侮我们这些“外来移民”。但有的老人倒十分尊重文化人,他们管我叫“先生”,家里面有什么好吃的和“尝新”,请我吃一顿,有什么“光面子”的事情,还请去讲两句,特别是有的知青当兵、工作返城了,想着自己毫无希望、前途未卜而失声痛哭时,他们也十分不解:“哎,你们这些娃,才这么点点大的人,在城里究竟犯了多大的事,才来我们这儿‘接受再教育’,而且这一来还要‘一辈子’?”也有的说“不急,娃,慢慢来,是城里的人,早迟是要回去的。”

时代,既可毁掉一代人,也可成就一代人。年4月26日,这是我这一生都永远难忘的日子。我终于要回城工作了,喜悦之情难于言表!生产队派一个人送我。走在乡村小路上,回想往事,我看见我的影子四肢伸展,伏在地面,匍匐地穿行于芸芸众生的农作物下,一阵香气扑鼻而来,让我忍不住伸出双手,捧着它,久久不放。当我来到一位锄禾的老农跟前,脚步硬得再也无法向前,他头顶着毒辣凶狠的烈日,腰上系根草绳,高挽裤角,他悬着沉默冷峭的脸,青筋暴涨,弯曲油亮的脊背上大汗流淌。脚下的土地一点点松软呻吟,锄头不断地举起,落下,汗水一滴,一滴……这些晶莹,这些喘息,这些发烫的心啊!浸泡着他们脚下结痂着厚重老茧的黄土地。他们别无选择,还要在此劳作下去,好一年歹一年,丰一年歉一年,直至老死。

在那怵了好一会,我才终于转过了身,望着远方层层叠叠的群山,擦去眼眶里滚出的两行沉沉、大大的泪珠,几声长吁短唤,朝着前方,径直走去……

再见了!那顶礼膜拜的大山!再见了!在人生际遇最艰难时那些曾帮助关照过我的父老乡亲!再见了!那永远也无法挽留的最宝贵青春岁月!

后记:已入东海,犹望高山。历史,对于记录者来说,或许只是叙述和文字,而对于亲历者而言,却是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悲伤。如今,50年时光虽瞬间而失,但只要一提起“知青”的往事,人们至今仍记忆犹新。那是一个国家历尽艰难的曲折历程,同时也是“被整整耽误了的一代人”对理想境界的不懈追求和对社会进步的永不割舍。昨天,他们是一朵刚绽放的最美山花,与共和国阳光同路,风雨同行,用自己的青春和汗水,支撑着共和国的大厦;今天,一颗不老的心,仍在热烈燃烧,继续照亮着火热的生命。知青岁月,不堪回首;知识青年,名垂青史!历史和人民不应该忘记他们!

(图片来自于网络)

顾问:朱鹰、邹开歧

主编:姚小红

编辑:洪与、邹舟、杨玲、大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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