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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如果一个人没有仁德,礼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呢?如果一个人没有仁德,乐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呢?”孔子用反问说明,礼乐要以仁德作为根基。
“人而不仁,则其心放逸而不能敬,礼之本先失了。那陈设的玉帛,升降的威仪,不过是虚文耳……人而不仁,则其心乖戾而不和,乐之本先失了。那钟鼓之声,羽旄之舞不过是虚器耳。”张居正在《直解》中认为,人心之敬是礼的根本,人心之和则是乐的根本,如果人心放纵、性情粗暴,那么再贵重的玉帛、再华美的乐舞,也不过是虚而不实的器物和礼仪罢了。
在岭南书院·江心岛书院《论语二十讲》系列课程上,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郑淑红为我们分享了她对《论语》之《八佾》《里仁》篇的解读。
郑淑红,中山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博士生导师,伦敦国王学院博士,德国埃尔福特大学马克斯韦伯高等研究院研究员。
以下为课程内容摘录。
(约字,阅读时间预计70分钟)
前言
《论语》通常也被称作“经”。孔子是圣人,圣人的言语自然就是经典,孔子弟子的言语则是“传”。所以,圣经贤传,应被视为神圣的话语来处理。但是跟其他的宗教相比,比如佛教,《论语》还是有不同的地方。
如何理解《论语》?
《论语》作为一部经典,它讲的是什么?
概言之,孔子讲的是世间法。所谓世间法,就是说孔子之言是有所指而发,这些话不离历史*事,且立足于当时社会的、历史的、*治的背景,以阐发世间事理人情和教导世人修身养性。换言之,世间法取于事实,且与历史相关。而佛教经文中所载典故大抵是神话物语,佛陀有时也会借助和历史毫无关系的神话与世人说法,这些神话故事总体上是无关*治和历史的。
总的来说,佛教经典重譬喻,要引导人了脱生死,而儒教经典重史实,讲的大多是世间法,可以指导我们的人伦日用。这既是《论语》的总体特征,也是读者能够成功进入《论语》的前提。
上文讲到,《论语》跟其他经典,比如佛经,是不同的。我们可以试举一例来说明,佛教经典《佛说譬喻经》中有一个典故,该典故是这样来描述人生之苦的:
一个人在旷野上被凶恶的大象追逐,惊慌失措之际恰好看到一口枯井,枯井旁边有颗大树,树根通到井底,于是他攀着树根,想下到井底躲藏。但他下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四壁竟然有*蛇在游走,头顶也跑来黑白两只老鼠,正在噬咬树根,而井底还有张着血盆大口的*龙。就在进退维谷之时,树上的蜂窝中淌下几滴蜂蜜,碰巧流进这个人的嘴里,就在此人恐惧稍减之时,四散的蜜蜂又来蛰他了。
在这样的描述中,不论前、后、左、右、上、下,人无处不置身于痛苦之中,可谓苦海无边了。因此,出离生死苦海,即是佛教的追求,也是佛教的特征。
《八佾》与《里仁》的对应关系
孔子讲的更多的是人世间的法。《八佾》与《里仁》两篇最能代表《论语》的这种特征,《八佾》讲的是礼乐之事,《里仁》讲的是修身、仁德之人,正好有一个相互对应关系。如果说《八佾》是讲礼,那么《里仁》可以简单概括为讲仁;如果《八佾》是讲文,那么《里仁》就是讲质;如果《八佾》是讲外,那么《里仁》就是讲内;如果《八佾》是讲治国,那么《里仁》就是讲修身;如果《八佾》是讲复礼,那么《里仁》就是讲克己。
孔子说“克己复礼为仁”,“礼”和“仁”可以作为孔子教育思想的一个概括,同时也是这两篇的整体特征。
接下来,我们正式讲一下《八佾》和《里仁》两篇的主要思想。
《八佾》篇
《八佾》是论语的第三篇,全篇共26章,主要内容可概括为“礼乐”。
“八佾”是什么?孔子又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历史背景下讲到《八佾》篇中诸章的?
古人的祭祀需按生前的官职级别来进行。八佾,是古代只有天子才有资格使用的舞蹈规格,为八行八列,诸侯、士大夫都没有资格使用,否则,就是僭越。在《八佾》章中,季氏作为鲁国的权臣——大夫,本该用四佾,但他却要使用天子之礼乐规格——八佾,因此行为上僭越了礼制。
《八佾》篇涉及到许多人物,包括季氏、管仲、三家(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孔门弟子,如冉有、子夏、子贡、子游;以及非孔门弟子,如林放、王孙贾、定公、哀公、鲁太师、仪封人,相比主角孔子,这些人物都是《八佾》篇的思想配角。作为对话对象,他们的主要作用是使孔子的言语在不同的场景中有效展开。
下面,我们按照《八佾》篇经文逐句讲解。
(1)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季氏是鲁国的权臣,他在庙庭中用天子的规格奏乐舞蹈,属于僭越礼制的行为。于是孔子评论季氏:“他于其庙庭中用天子(八列六十四人)的舞蹈阵容,这样的事可以容忍,什么事不能容忍呢?”但事实上更准确的理解是:“这样失礼的行为他都忍心去做,还有什么事情不忍心去做呢?”
为什么后面的解释比前面我们通常的理解更为恰当呢?这是因为,孔子事实上并没有能力去讨伐季氏,在没有能力讨伐一个人时,你说你能够容忍他或者不能容忍他,意义不大。而从后面的解释来看,如果你评价某人有“不忍人之心”,言下之意是“他不忍心这样做”,也即是说他的善根是在他的“不忍人之心”里面保留下来的。反之,如果任何残忍的事情都忍心去做,那就说明他的善根极浅。用朱熹等人的解释来说就是:“这都忍心去做,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忍心去做的呢?”
八佾,是只有天子才能使用的礼,舞蹈阵容是八行八列,即是六十四人。诸侯是六佾,即是三十六人。卿大夫是四佾,即是十六人。而士是二佾,即是四人的阵容。如按这样的级别,鲁国是诸侯,按照礼制鲁君应该用六佾,那为什么鲁国会有八佾之舞呢?这是因为周公曾辅佐武王伐纣,后来又以摄位的方式辅佐成王,并最终还*于成王,于周朝有不赏之功。武王灭商以后,把鲁地分封给周公,因此周公实际上是鲁国的开国国君。因为上述原因,成王允许在周公的庙里行八佾舞。
但是季氏作为大夫,本应用四佾,却在自己的家庙里行八佾舞,因此属于僭越。所以孔子感叹:“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在相关的历史背景下,孔子对季氏的讥讽实际上反映了孔子对此事的基本态度。
孔子像,明,仇英绘
(2)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三家”是指鲁国当*的三家: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而《雍》是《诗经·周颂》中的一篇,古代天子祭祀宗庙完毕后要撤去祭品,此时会唱这首诗。周武王祭祀文王,在祭祀结束撤除祭品时唱《雍》诗,而三家在祭祖结束时也唱了这首诗。因此孔子就提到《雍》诗里“相维辟公,天子穆穆”一句,该句是说在宗庙中助祭的是列国诸侯,而主祭者是天子,其敬德之容,穆然幽深玄远。孔子在此感叹:这样的诗句怎能唱于三家的庙堂呢?
这是《雍》诗里讲的天子在宗庙祭祀时的一个场景,如同季氏的八佾舞一样,孔子认为三家的行为是非常失礼的,并以这种方式对其进行了批评。
《雍》是《周颂》中的一篇,《论语》《孟子》等文本都会通过引用《诗经》里面的句子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先哲引用的经典往往比他生活的时代更为久远,如孟子在叙述某件事情或者论述某个观点时,就常引《诗经》中的话来进行论证。因为在古代诗教是礼乐之教里面非常重要的内容,《诗经》在古人看来不仅仅是歌曲而已,它承载着教化的功能。
仲孙、叔孙、季孙作为桓公的三个孙子,他们在撤除祭品时奏《雍》乐,这是失礼的行为。前面两章谈及“礼”“乐”,在《八佾》的第三章,孔子则进一步把礼、乐与仁紧紧联系起来。
(3)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如果一个人没有仁德的话,那礼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呢?如果一个人没有仁德的话,那乐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呢?”孔子用反问的方式说明,礼乐要以仁德作为根基。如果没有仁德,那么礼乐徒有其表,也就是只有外在形式没有实质内容。
皇侃说:“此章亦为季氏出也。季氏僭滥王者礼乐,其既不仁,则奈此礼乐何乎?”皇侃认为此章也是针对季氏而言的,批评季氏没有内在德性,即便僭用八佾之舞也徒劳无益。
张居正则说:“人而不仁,则其心放逸而不能敬,礼之本先失了。那陈设的玉帛,升降的威仪,不过是虚文耳……人而不仁,则其心乖戾而不和,乐之本先失了。那钟鼓之声,羽旄之舞不过是虚器耳。”张居正认为,人心之敬是礼的根本,人心之和则是乐的根本,如果人心放纵、性情粗暴,那么再贵重的玉帛、再华美的乐舞,也不过是虚而不实的器物和礼仪罢了。
(4)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林放,鲁国人,见世人行礼,繁文太盛,以为制礼之初意,恐不如此,故问孔子礼之本。
孔子赞赏林放的提问,认为这个问题意义重大,但孔子没有正面回答什么是礼之本,而是通过委婉的方式告诉林放:“就礼节仪式的一般情况而言,与其奢侈不如节俭;就丧事而言,与其礼节仪式办理得周全,不如哀泣过度。”
在孔子看来,礼节仪式只是表达礼的一种形式,因此礼的根本不在形式而在内心。理想的情况当然是形式和内心达到中和状态,但在无法平衡两者的情况下,我们宁可选择内心那种真实的情感,也不要选择外在礼仪的完备。
(5)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夷狄是古代中原地区的人对周边少数民族的贬称,带有歧视之意。在古代,诸夏就是中国,是礼仪之邦,那么非中央地区就有了南蛮、北狄、东夷、西戎之叫法,统称“夷狄”。
对该章有两种解释。第一种解释是:夷狄有君主,不如中原诸国没有君主。即是说,中国是礼仪之邦,即使没有君主,也比夷狄好。第二种解释是:衰退的周朝已经名存实亡,尽管叫做中国,但周天子已不存在,还不如夷狄,有衔名之虚。虽然第一种解释更为流行,但是第二种解释更多地体现了孔子对时局的讽刺,从这一角度来看,这一解释也显得更为合理。
(6)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季氏除了在自己的家庙上行天子的八佾舞外,还有一个失礼的行为,就是祭祀泰山。按照礼制,只有天子才能祭祀天下的名山大川,诸侯只能祭祀自己封侯的区域,而大夫则不能祭祀山川。如若祭祀行为不恰当,则属于逾越礼制,即使祭祀,神灵也不会享受他的祭品,也就是说,不恰当的祭祀是不会赢得神灵护佑的。
冉有是孔子的弟子,也是季氏的家臣。季氏去祭祀泰山,孔子对冉有说:“你能不能够尽一点自己的责任,阻止你家主子不要去做这种非礼的行为?”冉有说:“不能。”孔子就说:“难道泰山之神还不如林放懂礼吗?”在孔子看来,泰山之神是不会享受季氏的祭祀的,因为这是非礼的行为。此章与前面的“八佾”章一样,都是描述季氏的非礼行为,也都表达了孔子对于这类行为的批评态度。
(7)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此章涉及古代的射艺,叙述了射箭时非常重要的礼仪步骤。在孔子看来:“君子没有可争的事情,若一定要有所争的话,那就是射箭了。当射的时候,相互作揖然后登堂;射箭完毕走下堂来,然后作揖喝酒。因此射箭即使是竞赛行为,但参与的双方也都是很有礼貌的,整个过程也都是按照君子的礼仪来进行的。”
皇侃解释说:“而饮者,谓射不如者而饮,罚爵也。射胜者*,酌酒跪饮不如者云:‘敬养。’”在当时的礼仪背景中,射箭是有规定的,就是输者要罚酒,赢的人则要跪下来,对败者说“敬养”,意思是败者输掉比赛不是因为能力不济,而是因为身体有恙,酒能养病,故云“敬养”,此亦属谦辞。可以看出,君子不会因为是胜者就嚣张跋扈,也不会因对方输掉比赛就否定他人,而是始终保持谦逊有礼的心态。
朱熹解释说:“君子恭逊不与人争,惟于射而后有争。然其争也,雍容揖逊乃如此,则其争也君子,而非若小人之争矣。”在朱熹看来,君子哪怕在竞争的状况下,也保持着“雍容揖让”的风度。
当然,君子并非任何事情都不与人争,而是有所争有所不争的,因此孔子也会说“当仁不让于师”(《论语·卫灵公》)。也就是说,君子遇到应当承担责任的情况时,应当勇往直前、当仁不让,此时即便是与老师相争,也不必谦逊推让。
(8)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第八章所引的诗句出自《诗经·卫风·硕人》篇。该章记录了孔子弟子子夏学习《诗经》时向孔子请教的过程,并涉及到了“礼仪”问题。
子夏问:“‘人于笑时,口辅端好,其眼目黑白分明,有此自然的美质,而又妆饰以华彩,就如素地上加以彩色一般,愈加美好。’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孔子说:“先有质素的粉底,然后加以各样彩色。”子夏问:“先有仁义,后有礼法吗?”孔子说:“子夏,你启发了我!可以开始同你讨论《诗经》了。”
子夏在读《诗经》时,就能知道“仁义在先,礼法在后”的道理,这既是对《诗经》本身的理解,也说明《诗经》不仅有对鸟兽草木的描述,也起着教化百姓的作用,因此《诗经》才会被后世奉为经典。至于《诗经·卫风》中《硕人》篇,则是对美人的描写:
手如柔荑(yí),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qiúqí),齿如瓠犀(hùxī),螓首蛾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诗的大意是:美人的手如嫩叶一样柔软,肤如凝脂一样白润。颈如幼虫一样优美,齿如瓜子一样齐白,宽宽的额头,弯弯的眉毛,容颜如此美好。巧笑的两靥多好看,水灵的双眼分外娇美。
该诗是为卫庄公夫人庄姜而作,也是古人对女子之美的一个经典描述。庄姜长得非常美,但她却得不到宠爱,卫国人怜悯她,所以作了此诗。
这首诗作为《诗经》中的经典之作,被孔子师徒引用,以此来说明“礼法”和“仁义”的关系,先有仁义后有礼法,就好比先要有自然的美作为粉底,然后再加上绚丽的色彩,这样才能相得益彰。
尼山致祷,宋,刘松年绘,绢本
(9)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徵之矣。”
此章涉及夏、商两朝历史。古时,一个朝代被取代后,后面的朝代会把先王祭祀的东西集中到一个地方,以此保留先朝文化,但先朝的后代并不足以作证,因为没有实物能够证明。其中原因有二,一是典籍不够,二是贤者不足。
夏殷二代早已灭亡。能知夏代文化的贤人,应在杞国。能知殷代文化的贤人,应在宋国。但杞宋两国已经难觅这样的贤人了。若有足够的典籍与贤者,我就可以引来作证。也就是说,在知识上孔子可以讲夏、商两朝的礼,但在实物上他没有办法来证明。
(10)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
褅,是天子祭祀宗庙的大祭。鲁国因其始祖周公旦有功勋于天下,周成王特赐以天子礼乐祭周公,所以鲁国周公庙得有禘礼。《周礼》四时祭之外,五年之中别作二大祭,一名禘(dì),一名袷(jiá)。禘袷之礼,为序昭穆也,也即排列辈次、长幼的顺序。
皇侃解释序昭穆的具体步骤是:列诸主在太祖庙堂。太祖之主在西壁东向,太祖之子为昭,在太祖之东而南向。太祖之孙为穆,对太祖之子而北向。
孔子在这里说:“禘祭的礼,从第一次献酒以后,我就不想看了。”
孔子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呢?对此,有两种解释:第一种解释来自朱熹,朱子在《集注》中说,鲁国的君臣在奠酒之前,还是心存诚敬的,但奠酒之后,心就懈怠了,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可看的了。鲁祭失礼,孔子本不想看,至此而失礼之中又失礼,所以孔子发出这样的感叹。第二种解释来自孔安国,可能更符合历史。在孔安国看来,既灌之后,要列尊卑、序昭穆。但当时在排列位置时,却错把僖公的神主设在庄公前面,因为庄公是僖公的父亲,所以这种错误有错乱昭穆的嫌疑,也称为逆祀。因此,孔子就不想看了。
(11)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
有人向孔子请教天子禘祭之礼。孔子说:“不知道,知道的人治理天下,如同把东西摆在这里一样容易吧!”一面说,一面指手掌。
本章的关键在于,孔子作为知识渊博之人为什么不愿意多说呢?原因在于,鲁君是诸侯,诸候行禘礼是僭用王者之大祭,是失礼,所以孔子便不愿多说。
朱熹在解释此章时说:“先王报本追远之意,莫深于禘。”在朱熹看来,行禘礼是非常庄重的事情,所以孔子不愿意随便说,再者,鲁国行褅礼是失礼,而孔子身在鲁国,批判国君也算失礼,所以孔子选择不正面回答。
(12)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孔子祭祀祖先的时候,就好像祖先真在那里;祭神的时候,就好像神真的在那里。即是说,祭祀时,如果非常沉静、专注,就可以跟祖先感通。孔子又说:“我若不能亲自参加祭祀,请别人代理,则不能致如在之诚,便如同没有祭祀。”
皇侃于《论语义疏》中解释说“神无存没,期之则在也”,强调人祭祀时的心灵状态;朱熹在《论语集注》中也引范氏之言“必见所祭者,诚之至也”,进一步强调人在祭祀时内心极其诚敬。前面孔子讲到仁是礼的根本,而此章则是讲诚敬是祭祀的根本,诚则神在,不诚则神不在。
(13)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王孙贾是卫灵公的大臣,在孔子周游列国行至卫国时曾问孔子:“‘与其祈祷较尊贵的奥神的保佑,不如祈祷有实权的灶神的赐福’,是什么意思?”孔子回答:“不是这样的。若得罪了上天,怎么祈祷也没用。”
这里的“奥”指西南角,是神灵所在的地方,是尊贵之地,暗指卫君;灶指的是灶神,虽卑贱,却是每天所需之地,实用性更强,暗指王孙贾。王孙贾以为孔子想在卫国当官,便暗示孔子来讨好自己。面对这种暗示,孔子刚正不阿地拒绝说:“假如你得罪了天,怎么祈祷也没用。”言外之意是,只要一个人行为合理、得宜,不但不需要媚于灶,亦不必媚于奥;如果一个人罪大恶极、获罪于天,那么祈求任何神灵的庇护都是徒劳的。
张居正在《四书直解》解释说“人当顺理以事天”,就是说不要去讨好权臣或国君,因为行事要依天理。张居正还认为孔子此言“逊而不迫,正而不阿”,而“世之欲以祷祀而求福者,视此可以为鉴矣!”一般人祷告都是求福,但是孔子认为倘若人的行为得罪了天,什么祷告都没用,还是需依天理而行。在张居正看来,孔子轻松回应了王孙贾的暗示。
(14)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二代指夏、商两朝,周礼借鉴了夏、商两朝的礼仪制度,有很多增补,是非常丰富的,所以孔子赞同周礼,认为礼仪在夏、商两代没有完备,到周代才真正完备,所以讲礼的文盛之貌在周代达到了极致。
(15)子入太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邹人之子知礼乎?入大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孔子的父亲叔梁纥曾做过邹大夫,“邹人之子”就是指叔梁纥的儿子,即孔子。孔子进入太庙,每件事都过问。有人说:“谁说叔梁纥的这个儿子懂得礼呢?他进了太庙,每件事都要向别人请教。”言下之意是,如果他凡事都向别人请教,又怎么能说自己知礼呢?孔子听到别人对他的评论后回应说:“每件事情都过问,这就是礼。”孔子的意思是,再度确认已知的事情,这是谨言,是具备谦虚之心的表现。
张居正说“圣人之心极其谦虚,故每事问人,不厌详细,其与尧之钦明,舜之问察,一而已矣。学圣人者,当于此求之。”在张居正看来,不厌其烦地再向别人请教自己已知的、又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这恰是圣人品质的表现。
(16)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孔子说:“射箭比赛不一定要穿透箭靶子,因为各人的气力大小不同,这是古时的规矩。”
古时,张布为棚,箭靶中央为兽皮,箭射在中央之地则为主皮。射礼讲究形容兼美,需具备威仪。但到周朝,只要求射中箭靶,不用讲究威仪。“古者射以观德”,所以孔子认为,射礼作为日常生活中非常重要的训练,不应当看射中几次,而应当看射者的德行。
(17)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告朔,是古代的一种祭祀仪式,也是*治活动。天子在岁末时,将来年每月的历书颁给诸侯,诸侯拜受,藏于袓庙,每月初一,以活羊祭告于庙,然后听*。在鲁国,仍保持这样的祭祀仪式。子贡想免去鲁国每月初一祭祖庙的那只活羊。孔子说:“子贡啊!你可惜那只羊,我可惜那种礼。”子贡认为“告朔”只不过是形式,何必每月还要浪费那只活羊呢?但在孔子看来,祭羊是一种“礼”,若连这样的形式都拿掉,那么这种祭祀礼仪就彻底消失了。
(18)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孔子说:“服事君主,竭尽臣礼,时人以为是谄媚。”
行君臣之礼,孔子认为这是不可或缺的,而在当时“公室衰微”的背景下,这只会被认为是故意讨好君主的行为,说明当时君臣关系已经遭到破坏,这也是“礼乐”崩坏的表现之一。
(19)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定公问:“君主使用臣子,臣子服事君主,各应该怎么做呢?”孔子答:“君主应该以礼来使用臣子,臣子应该忠心服事君主。”
孔子生于鲁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年),卒于鲁哀公十六年(公元前年)。《春秋》分十二世为三等:所见世、所闻世、所传闻世。所见三世,所闻四世,所传闻五世。孔子经历了哀公、定公、昭公、襄公四个时期。
在定公时代,孔子正值壮年,于是定公问:“君主使用臣子,臣子服事君主,君臣之间应该怎么样互相对待?”孔子就答:“君主应该以礼来使用臣子,臣子应该忠心服事君主。”
(20)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淫,过分而失当;伤,过度悲痛。孔子说:“《关雎》这首诗,快乐而不放荡,悲哀而不痛苦。”
这是孔子对《关雎》的一个评述。《诗经》是古代行教化的一个重要手段,而艺术是传达宗教信仰的一个重要方式,从古至今,所有宗教场合音乐都是不可或缺的。
张居正在《四书直解》中引用孔子的话:“凡乐音不和乐,则不足以畅意;不哀婉,则不能以感人。”意思是说,音乐没有和乐,就不能舒畅地抒发情感,没有悲伤和哀婉的东西,就很难打动人。”
(21)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古时立国都要建庙祭土神,选用宜于当地生长的树木做土地神的牌位。各朝选用的木料有所差异。哀公问宰我,制作社主用哪种木头。宰我说:“夏朝用松,殷朝用柏,周朝用栗,意思是使人民战栗。”孔子听后说:“已经做了的事不便再解释了,已经完成的事不便再挽救了,已经过去的事不便再追究了。”表达了对宰我讥讽周天子的不满。
昭公赐鲤图,明,仇英绘
(22)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管仲名夷吾,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世人皆以为管仲功莫大焉。但孔子不这么认为。
按这一章的记载,孔子说:“管仲的器量很小呀!”有人问:“管仲节俭吗?”孔子说:“他收取了人民大量的市租,他手下的人员从不兼职,怎么能说是节俭?”“那么管仲知礼吗?“国君宫殿门前立了一个塞门,管氏也立了个塞门;国君设宴招待外国的君主有酒台,他家也有酒台。管仲知礼,谁不知礼?”
对于管仲的评价一直众说纷纭,此章集中表达孔子对管仲的看法。孔子指出管仲一不节俭,二不知礼,盖深责备之词也。
(23)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
鲁国太师是乐官之首。这一章记载孔子晚年在鲁国整理“礼乐”典籍时,给鲁国太师讲解演奏音乐的道理。他说:“音乐是可以晓得的:刚开始演奏时,热烈而和顺;接下来声音和谐委婉,清晰调畅,余音袅袅不绝,直至结束。”
(24)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仪”是指地名,“封人”是古代边疆的官,即边防官。
仪地的边防官请求见孔子,他说:“来到这里的君子,我没有不和他见面的。”孔子随行的弟子请求孔子接见了他。这位边防官出来后说:“诸位何必担心无官职呢?天下无道很久了,老天要你们的老师成为号令天下的圣人。”
原文中的“木铎”是古人施*教法时用以警众的器具。若是行文教,里面是木舌,若是行武教,则用铜铁。
仪封人即使作为边防官也知道孔子是万人之师,说明孔子在他所处的时代,已经是很有影响力的人物。
(25)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韶》是舜的乐名,《武》是武王的乐名。
什么是“美”?什么是“善”?朱子的解释:“美者,声容之盛。善者,美之实也。”张居正说“尽美,是说声容到极盛的去处。尽善,是说盛美之中到极妙的去处”。那什么是“极妙”?他在《直解》中给出详细的说明:“舜以生知安行之圣人,雍容揖逊而有天下,故心和气和,而天地之和应之。至于格神人,舞鸟兽,其妙有不可形容者,所以说又尽善也。”
舜与武王的不同在于,舜因揖逊而有天下,没有凭借武力,他的音乐称得上尽善尽美;武王伐纣救民,靠武力得了天下,他的音乐也称得上“尽美”,但还没有达到“尽善”的地步。所以,孔子在这里说《韶》乐“尽美”“又尽善”,说《武》乐“尽美”“未尽善也”。
(26)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孔子说:“居于执*地位的人,不能宽厚待人,行礼的时候不严肃,参加丧礼时也不悲哀,这种情况我怎么能看得下去呢?”
这一章反映出孔子所处时代礼崩乐坏的局面,居上的不知宽弘之大体,行礼的无恭敬之实,临丧的无哀痛之真情,也就是说礼之本已失。
《里仁》篇
《里仁》篇为《论语》中的第四篇,共26章。“里”指邻里。“仁”即仁义。本篇更多在介绍“仁德之美”。皇侃在《论语义疏》中指出:“此篇明凡人之性,易为染著,遇善则升,逢恶则坠,故居处宜慎,必择仁者之里也。”
(1)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古时二十五家为一里。仁,仁厚的风俗。择,选择。处(chǔ),居处。
孔子说:“居住的地方,一定要有仁德,倘若在选择居住的地方时没有考虑到仁德之美,那就称不上是有智慧的。”
孟子把“仁”说成是“天之尊爵”“人之安宅”(《孟子·公孙丑上》),他将仁与义并举,提出“居仁由义”的概念,“仁,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孟子·离娄上》)。荀子也有类似的说法,“仁有里,义有门;仁,非其里而处之,非仁也;义,非其门而由之,非义也”(《荀子·大略》)。无论讲“处仁”还是“居仁”,都是把“仁”视为类似于空间一样的概念,也可以说“仁”是仁者的精神空间。
(2)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约,指穷困;乐,指安乐。安,安然;利,深知笃好而必欲得之。
孔子认为,不仁的人不可以长久地处在穷困之中,也不可以长久地处在安乐之中。因为久处穷困,就会激发非法的行为出现。同样,太过安乐、无所事事也会导致非法的行为滋生。所以,只有仁德之人才能安于仁(实行仁德便安心,不实行仁德心便不安),只有睿智之人才能利用仁(认识到仁德对他长远而巨大的利益,便能实行仁德)。
《论语·卫灵公》篇中有另外一则对话,与此章主旨相近。孔子的弟子子路随从孔子周游列国时遭遇饥荒,曾向孔子抱怨道:“君子亦有穷乎(仁德的人也会有凄惨之时吗)?”孔子回答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意思是说,不能保证君子都不会遇到不顺心的事,但是君子身处困境时仍坚持原则,但小人就未必能够守住自己的底线。
(3)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唯,独;好(hào),喜爱;恶(wù),憎恶。仁者,指纯乎天理而无一毫私欲之人。
孔子说:“只有仁者能喜爱人,能憎恶人。”
儒家认为,人只有克服自己的私欲,才能有得当的好恶之情。朱熹说:“盖无私心,然后好恶当于理,程子所谓‘得其公正’是也。”朱熹认为,好恶之情都是依理产生的,只有在具备“仁德”时,人之好恶之情才能达到平和、公正的极致状态。
(4)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
苟,解作诚;志,心之所专向。
本章紧接上一章而言,意思是:倘若一个人真正立志实行仁德,就一定不会作恶了。
为什么“志于仁”与“无恶”之间有这样的因果关系?张居正给出进一步的解释:“盖天理人欲,不容并立,心既专于天理,又岂有纵欲灭理之为乎?
(5)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处(chǔ):居处;终食之间:一顿饭的时间;恶(wū),疑问词,哪,何。
这一段的意思是:孔子说:“富和贵,人人向往,不以正当的方法得到的,不要享受;贫和贱,人人厌恶,不以正当方法摆脱的,不要逃避。君子扔掉了仁爱之心,怎么算君子?君子时刻不会违反仁道,仓促匆忙时如此,颠沛流离时如此。”
朱子对这一章的精辟的解释:“言君子为仁,自富贵、贫贱、取舍之间,以至于终食、造次、颠沛之顷,无时无处而不用其力也。然取舍之分明,然后存养之功密;存养之功密,则其取舍之分益明矣。”
本章所讲与《论语·述而》篇的内容相呼应:“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这里所刻画的是儒家君子的品格。君子安居于仁之中,富贵与贫贱都不能使其动摇。富与贵,人人所向往,但如果不以正当的方法得到,君子不会去享受;贫与贱,人人所厌恶,但如果不以正当的方法摆脱,君子也不会逃避。
[梁]皇侃撰;高尚榘校点:《论语义疏》,北京:中华书局,
(6)子曰:“我未见好仁者,恶不仁者。好仁者,无以尚之;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盖有之矣,我未之见也。”
尚,动词,解为加,超过之意。
孔子说:“我不曾见过爱好仁德的人与厌恶不仁德的人。爱好仁德的人,那是再好不过了;厌恶不仁德的人,他行仁德只是不使不仁德的东西加在自己身上。有谁能在某一天致力于仁德?我没见过能力不足的。大概这样的人还是有的,只是我不曾见到罢了。”
孔子在这里所讲的“好仁者”有深意,张居正在《直解》中给出解释:“所谓好仁者,非寻常喜好而已,必是真知仁之可好,而好之极其笃,凡天下可好之物,无一毫可以加之者。”
孔子说他本人不曾见过真正爱好仁德的人与厌恶不仁德的人,说明即使在孔子生活的时代,好仁与知仁者也是很罕见的,绝不是人群中的大多数。
(7)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观过,斯知仁矣。”
*,类也。
这段翻译成现代汉语得加字才通,大意是:孔子说:“[人是各种各样的,人的错误也是各种各样的。]什么样的错误就是由什么样的人所犯的。考察某人的过错,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朱子引用程子的话将本章的内容进一步深化:程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类。君子常用失于厚,小人常失于薄;君子过于爱,小人过于忍。”程子认为:君子的错误是失于厚,小人的错误是失于薄;君子同情心泛滥,过于仁德是错,小人总以最坏的可能性来想象,过于刻薄也是错。因此从犯错的种类着眼,就可以区分君子与小人了。
(8)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是常常被引用的警句,直译成现代汉语就是:孔子说,“若早上得知真理,要我当晚死去,都可以。”
孔子在这里刻画的是儒家君子的求道之心。君子将求道视为人生第一大事,一旦闻道,生无所憾,死无所惧。
朱子从理学的角度对“道”做出新的解释:“道者,事物当然之理。苟得闻之,则生顺死安,无复遗恨矣。”
张居正说:本章“言道之不可不闻,欲人知所以用力也。然人不学不知道,欲闻道者,可不以务学为急哉?”
(9)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孔子说:“读书人立志求道,而又以自己吃粗粮穿破衣为耻,这种人,不值得同他商议了。”
本章可以与《论语·子罕》篇对照着来读:子曰:“衣敝縕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
孔子在这里强调的是,一个人的向道之心还不坚固的话,他的注意力会放在衣食上,孔子认为就不必与这样的人去讨论道的问题。后世的注疏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
皇侃说:“若欲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此则是无志之人,故不足与其谋议于道也。”
朱子说:“心欲求道,而以口体之奉不若人为耻,其识趣之卑陋甚矣,何足以与议于道哉?”
(10)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适(dì),专主也,必行;莫(mù),不肯也,必不行。
义,合宜;比(bì),从也,靠近。
孔子说:“君子对于天下事,没规定要怎样做,也没规定不要怎么做,怎样做合理恰当便怎么做。”
本章讲君子的处理事务的方式及原则。做事要变通,不该存有私心,不能要求别人非认同自己的方式不可。后世的注疏对这一章的理解大同小异。
皇侃在《疏》中引用范定的解释:“适、莫,犹厚薄也。比,亲也。君子与人无有偏颇厚薄,唯仁义是亲也。”
朱子在《集注》中引用了谢上蔡的诠释,强调儒家圣人之学不同于佛老之学:“适,可也。莫,不可也。无可无不可,苟无道以主之,不几于猖狂自恣乎?此佛老之学,所以自谓心无所住而能应变,而卒得罪于圣人也。圣人之学不然,于无可无不可之间,有义存焉。然则君子之心,果有所倚乎?”
张居正在《直解》中说:“天下之事,都有至当不易的道理,但当随事顺应,不可先有意必之私。”
《四书直解:两朝帝师张居正白话讲本》
[明]张居正撰;王岗,英巍整理;
北京:九州出版社,
(11)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怀,思念也;怀德,谓存其固有之善。
怀土,谓溺其所处之安;怀刑,谓畏法;怀惠,谓贪利。
孔子说:“君子怀念仁德,小人怀念乡土;君子关心法度,小人挂念恩惠。”
朱子在《集注》中引用尹氏的话来说明君子与小人之不同志趣:“乐善恶不善,所以为君子;苟安务得,所以为小人。”
张居正在《直解》中说得更直白:“故君子小人之所怀不同,如此观人者,但看其意思何如,便可以知其为人之实矣。”
(12)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放(fǎng),依也,是依照的意思。多怨,谓多取怨。
孔子说:“依据个人的利益行动,会招致很多怨恨。”
孔子认为,一个人做事如果只照顾到自己的利益,一定会招来众多怨恨。这很容易理解,比如说,如果一个决策者不是从全局利益出发,而是谋求个人利益的最大化,那一定会招惹众怒。
朱子引用程子话:“欲利于己,必害于人,故多怨。”
张居正说:“故君子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13)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为:治理;让,尊卑上下的礼节;何有:意思是不难,春秋时代常用语。
孔子说:“能够以礼让治理国家吗?这有什么困难呢?如果不能以礼让来治理国家,又怎样对待礼仪呢”
孔子在这里强调要以礼让治理国家,国要有礼,行礼要谦让,治理国家要依礼而行。
朱子在《集注》中给出这样的解释:“让者,礼之实也。何有,言不难也。言有礼之实以为国,则何难之有,不然,则其礼文虽具,亦且无如之何矣,而况于为国乎?”
张居正也说:“为国以礼,行礼以让。”
(14)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患:担忧;立:同位,古通用。
所以立:所以立乎其位者;可知:可以见知之实。
孔子说:“不担心没有地位,只愁没有任职的本领;不怕没人知道自己,去追求使人知道的本领好了。”
朱子在《集注》中引用程子的话:“君子求其在己者而已矣。”
张居正在《直解》中说:“盖君子为己之学如此也。”
孔子在这里讲“不患无位,患所以立”,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不要担心没有工作,而应该担心没有胜任工作的能力。“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也是说不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就怕自己没有真本事。行事做人都要反求诸已,不要总是考虑别人怎么样看自己,而是要审视自身是否有真才实学,是否有实际工作能力,是否有足以让别人知晓自己的实力。
(15)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贯,犹统也,譬如以绳穿物,有贯统也;唯,表示应之速而无疑。
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而已矣”者,竭尽而无余之辞也。
孔子说:“参啊!我的学说贯穿着一个基本观念。”曾子说:“是。”孔子走后,其他学生问:“这是什么意思?”曾子说:“老人家的学说,只是忠和恕罢了。”
按照这一章的记载,孔子本人曾向曾子表明,他自己的学说贯穿着一个基本观念,而曾子跟其他门人说,这个基本观念是忠恕。
程朱一系的理解是:以尽己为忠,以推己为恕。竭尽自己所能,是忠;推己及人,叫恕。从孔门师徒授受的角度来看,孔子是把忠恕之道传授给弟子曾参。
朱子借用理学的概念对这一章的内容进行了哲学的阐释:“夫子之一理浑然而泛应曲当,譬则天地之至诚无息,而万物各得其所也。自此之外,固无余法,而亦无待于推矣。曾子有见于此而难言之,故借学者尽己、推己之目以著明之,欲人之易晓也。盖至诚无息者,道之体也,万殊之所以一本也;万物各得其所者,道之用也,一本之所以万殊也。以此观之,一以贯之之实可见矣。”
张居正在《直解》中把这一章解释为:“此圣人传授心法,惟曾子独得其宗也。”
(16)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喻:晓也。义者,天理之所宜。利者,人情之所欲。
孔子说:“君子懂得的是义,小人懂得的是利。”
孔子在此章又将君子跟小人作了对比,程子曰:“君子之于义,犹小人之于利也。唯其深喻,是以笃好。”
杨伯峻译注:《论语译注》,北京:中华书局,
(17)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思齐者,冀己亦有是善;内自省者,恐己亦有是恶。
孔子说:“看见贤人,便应该想向他看齐;见到不贤的人,便要反省自己[有没有同他类似的毛病]。”
孔子还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述而》)。见到别人的错,则要反省自己有没有同样的错,与此章的主旨是一致的。
(18)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
孔子说:“侍奉父母,[若他们有不对的地方,]应婉转劝阻,看见自己的心意没有被父母听从,仍然恭敬地不触犯他们,虽忧愁但不怨恨。”
朱子在《集注》中将本章的内容与《内则》联系起来:“此章与《内则》之言相表里。几,微也。微谏,所谓‘父母有过,下气怡色,柔声以谏’也。‘见志不从,又敬不违’,所谓‘谏若不入,起敬起孝,悦则复谏’也。‘劳而不怨’,所谓‘与其得罪于乡、*、州、闾,宁熟谏。父母怒不悦,而挞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孝’也。”
谏争,指尽力挽救父母的过失。
本章描述的是亲子关系,提出的问题是亲子之间应怎样互相对待。在孔子看来,父母做错时,子女要委婉地劝谏,即使父母执意不从,子女还是要尊敬如初,而不能心存怨恨。也即是说,做子女的要尽力挽救父母的过失,但是不能够失礼。
(19)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方,常也。
孔子说:“父母在世时,不出远门,如果要出远门,必须有一定的去处。”
《礼记·曲礼》:“为人子之礼,出必告,反必面,所游必有常,所习必有业。”
孔子认为,父母在世时,子女应尽量不要出远门,如果一定要出远门,则要告诉他们具体去了哪里。子女应为父母着想,尽量不让父母担心。这也是儒家“孝”道的体现。
(20)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此章承接上章,继续讲“孝”道。
孔子说:“三年内不改父亲的规矩习惯,可算孝了。”
同样的内容也出现在《论语·学而》篇: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郑玄曰:“孝子在丧,衷戚思慕,无所改其父之道,非心之所忍为也。”
孔子认为,父亲逝后,三年不改他的习惯,就算孝。即是说,即使觉得父亲有些东西应该改掉,也要等行孝三年之后,以此表示对父亲的思念、孝敬之心。
(21)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孔子说:“父母的年纪不能不时时记在心里。一方面因其寿高而欢喜,另一方面因其年高而有所恐惧。”
朱子在《集注》中说:“知,犹记忆也。常知父母之年,则既喜其寿,又惧其衰,而于爱日之诚,自有不能已者。”
孔子认为,父母年寿高的时候要时时把他们记在心里,一方面因其寿高而高兴,另一方面则因其年高而恐惧那一天的到来。
(22)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
逮(dài):及也;躬:身也。
孔子说:“古人言语不轻易出口,是怕自己的行为赶不上。”
孔子主张谨言慎行,不要轻易允诺,因为失信非君子所为。
朱子将行动赶不上言语跟无耻联系起来,他说:“行不及言,可耻之甚。古者所以不出其言,为此故也。范氏曰:‘君子之于言也,不得已而后出之,非言之难,而行之难也。人惟其不行也,是以轻言之。言之如其所行,行之如其所言,则出诸其口必不易矣。’”
(23)子曰:“以约失之者鲜矣。”
约,指自制、谨约、不骄奢,不纵欲。
孔子说:“因为对自己节制约束而犯错误的人,是很少的。”
简单来说,多数时候犯错误都是因为纵欲。
(24)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讷,迟钝也;敏,疾速也。
孔子说:“君子言语要谨慎迟钝,行动要敏捷。”
皇侃说:“君子欲行先于言,故迟言而速行也。”
孔子在《论语·学而》篇中类似的说法:“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就是说做事要立马付诸行动,要有行动力,但说话时要三思、慎言。
(25)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邻,犹亲也。
孔子说:“有德者不会孤单,一定有志同道合的人与他做伴。”
朱子在《集注》中说:“德不孤立,必以类应。故有德者,必有其类从之,如居之有邻也。”
张居正在《直解》说:“故人君修德于上,则成姓归心,四夷向化,而天下为一家,不然,则众叛亲离,不免于孤立而已。”
(26)子游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数(shuò),谓速数之数也。
子游说:“多次劝谏君王,就会招来污辱;多次劝告朋友,就会遭到疏远。”
不管是君臣之间,还是朋友之间,劝谏时,都要注意用恰当的方式,不要逼迫对方。如果看到对方无意采纳自己的建议,就要适可而止,不要让自己处于难堪的境地。
张居正在《直解》中说:“若一有厌恶之心,而加之以疏辱之罪,则在彼固以言为讳,而不肯再言。他人亦以彼为戒而无复直言,上下隔绝,彼此蒙蔽,其害有不可胜言者矣!”
主要参考文献:
[梁]皇侃撰;高尚榘校点:《论语义疏》,北京:中华书局,。
[宋]朱熹撰:《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
[明]张居正撰;王岗,英巍整理:《四书直解:两朝帝师张居正白话讲本》,北京:九州出版社,。
杨伯峻译注:《论语译注》,北京:中华书局,。
杨树达著:《论语疏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文稿整理:严楚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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