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娘亲
刘涛
娘在的日子,再难熬的日子也含糖。没娘疼的日子,再热闹的生活也孤单。
人们都说,儿不嫌母丑。可是那时候,作为你的儿子,虽然口上不说,我内心其实是厌恶你总是常常不请自来,在教室的后窗偷偷瞅我的。冬天难耐的冻疮的痒、夏日聒噪的知了都不曾让我分心,老师讲课的声音和没完没了的作业足够拴住我的注意力。但是,一年中总有几天,我的精气神都会透过教室那扇窗的破洞,在和你的眼光交汇那一刻游离于外。你本就微驼的背,因为身子下蹲而更加弯曲了。青色的头巾如旧,不用猜就知道,穿的依然是洗得发白的对襟外衣,裤子的补丁的针脚细密匀称,而自己纳的千层底布鞋,必定早就敷满了风尘仆仆的泥。
总是坐在前排的我,其实鲜有溜号的时候,但是如今想来,大概是母子连心吧,也或许是心有灵犀,我却总是在你赶了几十里山路来看我时,也在某一个不经意的间隙,会扭头看见你。但是仅限于此。莫非是你透过我瞬间绯红的脸看穿了我的心思?总之你没有一次等一等下课的我,而是转眼就离开了。你每次让老师转交给我的至多一元的零花钱,我很少有花销掉的时候。当我用攒下的5元钱给你买了那条新头巾,你竟然当着邻居的面哭了。当时的我不明就里,但是在杨婶的夸赞中,横亘在我心里的朝向娘亲的鄙夷的块垒,总算有了些许释然。
记忆中,你的哭是比抽打在我身上的*荆条还要让我打怵的武器。你流下的每一滴“懦弱”的泪水,总会让我即使无以复加的愤怒也会顷刻瓦解。好在,在对你的爱恨交织的情愫里,我也时常能够感受到你的无畏和坚强,所以,有些经历我终生难忘。土生土长在农村,你却天生怕蛇。在你总是不遂我愿,而是逼着我学习的时候,我甚至暗自制定过抓一条蛇来吓唬你的恶*的计划。然而,没有等到我害你,你却在我的尖叫声中——我踩中了一条从门下的猫眼窜进厨房的乌梢蛇——先来救我了!在你又哭又喊近乎癫狂的举动中,竟将你最为恐惧的入侵者摔得稀烂!还有一次,我不慎触动了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牛角蜂的巢穴,你虽然背着满满一背篼牛草,却不假思索地一把将我揽在怀里,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卸下背篼,用草堆作掩护,使我们得以躲过一劫。
10只牛角蜂就足以杀死一头水牛,但是劫后余生的你却说:“因为我儿子,我忘了怕了。”实属如此,有时候你啥都不怕,有时候你又怕得离谱。你只上过几天学,平生关于学堂的记忆,只有那句歌词: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可是,我曾再三央求,你也害臊不愿唱给我听。也难怪,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更甭说认的农村妇女,又会有多少见识呢。于是,家里人凡是有个三病两痛的,你总会烧香拜神,且对我的不屑一顾特别恼火。记不得是小学的哪一年了,我得了*疸型肝炎,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被迫安静下来的我总算第一次听清楚了你的念念有词:“观世音菩萨,你一定要保佑我儿子。”你的这些话,和老师跟我们讲的道理格格不入,以至于我忍痛也要驳斥你的“缺心眼”了,而你就愈发惶恐,直直地向着山神的方向磕了头,并要神仙不要迁怒于我而只可怪罪于你。
“医生都说了,过几天就会好起来。”但是你兀自担惊受怕。而你对我的担惊受怕的心思仿佛就没有个结束的时候。我的病终于好得妥帖了,你又没完没了地对我落下的功课操心不已。不管不顾都要逼我们上学的执念,不知道你是受了谁的启发,当远近村子里的好多孩子都弃学从耕的时候,你却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固执:就是死,也要送我们读书。
“就是死,也要送儿子念书”,这是你常挂在嘴边的话,也是你毕生恪守的不曾动摇的真理,也因为你的真理,而义无反顾地为了两个儿子的读书而走向死亡了。
家里是贫寒的,而我们的读书却无异于让本来的苦境和你多年来不明就里的病痛更加雪上加霜了。为了儿子们的读书,医院,因为在你的逻辑里,医院就是一个花钱的所在,医院的花费就等于是对儿子读书的抢劫,所以凡是有利于儿子的,哪怕是拿你自己的命来换,你也是甘愿的。于是,你只吃自煎的草药,只祈祷神灵的救赎,也于是终于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
娘亲,你走那年,我已经如你所愿大学毕业,娶妻生子了。有时候我禁不住寄望,我的孩子,就是你托胎所生。这样,我对孩子的爱,就是我对你前世为母的补偿。而你的小儿子,也早已博士毕业,自立门户了。今年春节,本已决定赶回老家,在你的坟茔前跟你说说话,最终因疫情的缘故,没有成行。但是,听弟弟说,那年我种在你坟头的麦冬青已经长得很旺,人间大好,曾经为了儿子们的未来而遍体鳞伤积劳成疾的你,在天堂也该再无病痛和苦难而得以安息了吧。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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