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与君老，灯火阑珊，与君同。
是相识的第10天，刘志国和媒婆说了结婚的事。
媒婆兴高采烈地来家里报喜。
孙梅淡淡地笑着，心里的喜悦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她终于要嫁出去了。
可是，谎言总会有被揭穿的那一天啊。
等到新婚之夜，刘志国发现她骗了他，还会要她吗？
那是年，孙梅24岁，刘志国28岁。
1
时间往前走24年。
孙梅出生在河南洛阳的一个小村庄。
家里四个孩子，她是老小，被一家人宠着，无忧无虑地长大。
然而，6岁那年春天，一场意外让孙梅的人生拐了弯。
孙梅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去家旁边的学校玩。
学校的老师正在做化学实验，孙梅和小伙伴好奇地在旁边围观。
实验失败，起了火，不知怎么就烧到了孙梅身上。
等到火扑灭时，孙梅的左腿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
那是阳春三月，洛阳城里遍地的牡丹怒放，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可孙梅的命运就这样被悄悄改写了。
那个年代的农村，医疗水平差，伤口没有及时医治。
孙梅的小腿肚和大腿长到了一起，脚面和脚脖也连在一起，后来连路都走不了了。
家里穷，村里人说把孙梅扔了算了，留着以后是拖累。
父母舍不得，他们借遍所有亲戚，凑了一些钱，带孙梅四处求医。
做了三次手术后，孙梅的腿保住了，但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疤，以及走路的一瘸一拐。
因为年纪小，孙梅尚且没有意识到什么。
直到上学后，周围同学总用怪异的眼神看她，淘气的男同学还当着孙梅的面叫她瘸子。
自卑在心底发了芽，和岁月一起默默生长。
孙梅无力抵挡这些恶意，初中没读完，她就退了学，回到家里帮着母亲做些简单的农活。
远离人群，让这个世界忘记她。
2
真正的残酷，还是在成年后。
同龄人都有了归属，只有孙梅还是一个人。
爸妈很着急，和媒婆说了几次，媒婆都无奈地摇头。
后来，村里有个男孩，家庭条件特别差，到了适婚年龄还没对象，就和孙梅订了亲。
可就在结婚前一个月，他无意间看到孙梅脚踝处的伤疤，知道孙梅整条腿都这样时，直接退了婚。
孙梅深受打击，消沉了很久。
年岁渐长，孙梅渐渐断了希望，也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
她安慰母亲说：“陪着你和爸也挺好。”
母亲说：“好好好，陪着我，妈还舍不得你嫁人呢。”
孙梅知道，一转身，母亲就在偷偷抹眼泪。
她觉得愧疚，却又无可奈何。
直到24岁那年的一个早晨，家门口老槐树上的喜鹊不停地叫啊叫。
中午的时候，媒婆喜滋滋地来了孙梅家。
和母亲在屋里说了一会话，母亲出来时，喜上眉梢。
媒婆介绍的男孩，就是刘志国了。
刘志国是孙梅家隔壁村的。
是个手艺人，会盖房子粉墙铺地板砖。
在农村，有门手艺就不愁没饭吃。
父亲偷偷去瞧了，人也长得周正。
只是，这样的条件，会看得上孙梅吗？
媒婆心里应该也没底，但她说，刘志国这会急着结婚，让他们见见面再说。
孙梅听着，心里一片凄凉，觉得像个摆在橱窗里没人要的物品。
刘志国的事，是媒婆说的。他的订婚对象，脚踩两只船，和他交往的同时，又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刘志国提了分手，对方*气和那个男人领了证，还扬言要在和刘志国原定结婚的日子办婚礼。
刘志国都28岁了，父母一听说婚结不成，急坏了，催着媒婆帮忙物色。
媒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孙梅。
做媒婆这么多年，她最心疼的就是孙梅了。
3
刘志国第一次来家里见面那天，孙梅是打心眼里喜欢的。
他长得不高不胖，看起来忠厚老实。
母亲一再叮嘱，腿部伤疤的事，先不要告诉刘志国。
这也是媒婆的意思。
所以刘志国和他家里，都以为孙梅只是走路有点颠簸。
孙梅知道隐瞒不好，可她想起之前那个男人的嫌弃，到底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也许在内心深处，她也一直有份热烈的渴望。
渴望像正常人那样，结婚生子，有个家。
刘志国和媒婆提了结婚的事，孙梅家喜出望外。
没要彩礼，也没提任何要求，生怕刘志国反悔。
但有些事，终究要在新婚之夜去面对。
当他褪去她的裤子时，他的脸上只剩惊恐。
孙梅左腿的疤痕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狰狞。
因为喝了酒，加上视觉的刺激，刘志国没忍住，跑去厕所吐了一通。
回来后，他抱着被子去了另一间屋子。
长夜漫漫，贴满喜字的婚房和簇新的被褥，似乎都在无声嘲笑孙梅。
而她，不能有任何情绪。
是她自己太贪心，是她对不起刘志国。
刘志国没有大喊大叫，没有叫她滚，已经极度善良和隐忍。
4
这之后，刘志国一直沉默不语。
孙梅主动和他说话，他总是客气而又疏离。
公婆很生气，但到底没多说什么，他们也是善良的人。
婚后没几天，刘志国就去外地打工了。
送他离开的时候，孙梅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为了躲避她吧，既然不能给他快乐，那至少要给他自由。
孙梅帮他收拾了行李，送他送到村口。
大雪纷飞，刘志国头也不回地离开。
村子一片苍茫，天地寂静无声，孙梅的心在哭泣。
干枯的枝丫上，隐匿的悲伤弥漫。
她在雪地里站了很久，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刘志国走后，很少和孙梅联系。
但他一直定期往家里寄钱。
他越是这样，孙梅越是愧疚。
公婆人也很好，知道孙梅腿不方便，基本不让她干重活，只是洗洗衣做做饭。
日子看起来很平静，但孙梅心里埋了颗炸弹。
她总担心刘志国什么时候说一句，咱们离婚吧。
犹豫了许久，她给刘志国写了封信，村里人帮忙给刘志国捎东西时，夹在了他的衣服里。
信里，孙梅讲了这些年所有的心路历程，也讲了对他的隐瞒和歉意。
最后孙梅说，其实有过这样一段婚姻，她已经很知足，她不能耽误他，如果他想离婚，随时都可以。
尽管孙梅知道，真要离了婚，她这辈子估计难再嫁了，但她真的不能再祸害刘志国了。
5
等了两三个月，刘志国也没有任何回应。
孙梅的心渐渐冷却，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是快过年时，刘志国回来了。
那个夜晚，他和她在屋里，说了心里话。
其实第二次见面，他就后悔了。
毕竟他是个正常人，娶个残疾人很没面子。
可他听媒婆说了她的遭遇后，很是同情，不想让她再受一次打击。
然而结婚当晚，看到她的腿，一时到底还是难以接受。
他说：“我现在想好了，既然已经是一家人，咱就好好过日子。”
他还说：“做人要有良心，不能做负心汉，所以我不会和你离婚的，你以后也不要说离婚的话。”
孙梅哭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荒凉的夜，孙梅主动握住刘志国的手，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他们交付了第一次。
她哭湿了枕头。
余生不求相爱，但求相守，哪怕他对她，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
其实刘志国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吧。
朋友聚会他从来都不去，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辞。
孙梅心里明白，他是觉得自己娶了这样的老婆，没面子。
她只能努力做个好妻子好儿媳，尽心尽力照顾公婆，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年，孙梅怀孕，第二年生下大儿子。
农家小院里，太阳透过斑驳的窗户，洒下柔和的光影。
一家人，平安喜乐，孙梅很知足。
6
然而命运并没有放过孙梅。
年，孙梅怀了二胎，全家人都很高兴。
可是有天出门时，她摔了一跤，左腿的伤口撕裂，旧疾复发。
刘志国带着孙梅四处求医，病情却没有好转。
医院时，医生说，只能截肢了。
那时孙梅已经怀孕7个月，她舍不得打掉孩子。
终于忍到小儿子出生，可孙梅的腿已经溃烂得不成样。
刘志国打听到邻县有个医生能治烧伤，就把刚满月的孩子交给公婆照顾，带孙梅去看病。
每隔一天就要换一次药，他们舍不得住宿费，就每天往返在路上。
刘志国借了辆三轮车，推着她去看病。
上车下车，他就背着她。
他从来没有任何怨言，动作很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孙梅的泪无声滑落，心里沉甸甸的全是歉意。
因为外出看病，小儿子两个月时就断了奶，开始喝奶粉。
四个月时，不知怎么突然频繁生病。
刚开始没太在意，找医生看后说是伤食。
可是吃药推拿都做了，始终不见好转。
后来，还出现抽搐现象。
他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医院。
做了很多检查，依旧没查出病因。
无奈之下，两人决定去北京。
医院最终的诊断结果，竟然是脑瘫，要命的是已经错过最佳治疗时间。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医院门口嚎啕大哭。
她真是好恨，恨命运的不公。
世界晴空万里，所有的雨都下在了她和刘志国的身上。
她像溺水的鱼，在苦难的海里挣扎，怎么都游不出去。
7
家里本就不富裕，小儿子得病后更加雪上加霜。
日子是真的难啊，一家人几年都不添衣服，穿的都是别人送的旧衣服。
除了过年过节，肉都很少吃。
也有人劝他们放弃小儿子，但全都被刘志国怼了回去。
他说，以后谁跟我说这样的话，我跟谁急。
为了照顾这个家，刘志国没再出门打工，而是在家附近接活。
不论多累多脏多重的活，他都会毫无怨言地接下来。
所有的负担都在刘志国的肩上，那几年，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老了很多。
可让人绝望的是，孙梅和小儿子的病都没有好转。
孙梅常常抱着孩子哭，泪干了又湿。
生活像是一锅沸腾的油，一家人都在苦苦煎熬。
小儿子长到三岁，才勉强会走路。
但一直走不稳，常常摔跟头，有时还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后来，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身上的伤疤也越来越多。
孙梅真心疼啊，可也真的没办法。
小儿子又一次昏迷后，她彻底绝望了。
都说虎*不食子，可她真的无路可走。
身体、精神还有经济的压力像是沉重的山，压得孙梅几乎窒息。
有刘志国，她很幸福，可是这日子真的是生不如死。
她不想拖累刘志国了。
她决定带着小儿子离开这个世界，这样刘志国就解脱了。
可能是有心灵感应吧，刘志国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他赶回家时，就看到了做傻事的孙梅。
刘志国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说：“千万别犯傻，有我在，家就不会散。”
孙梅抱着他痛哭。
刘志国也哭了。
这是结婚这么久以来，孙梅第一次见到他哭。
她真的好心疼他啊。
可刘志国说：“你要走了，我和大儿子怎么办？我们都需要你。”
这也是孙梅第一次听他说情话，说他需要她。
原来年复一年的相处里，他们已经走进了彼此的心里。
后来的那么多年，两人相互打气，说好不放弃。
8
然而终究抵不过命运的残酷。
年，17岁的小儿子摔了一跤。
在医院治疗一个月后，还是离开了。
孙梅的眼泪流成河，这段母子缘分终究还是太浅。
刘志国没有掉眼泪，因为她垮了，他要撑住这个家。
他把悲痛藏在心底，又踏上了外出打工的路。
毕竟，他还要供养大儿子读书，还要还外债，养这个家。
又是一年春天，万物复苏，山间吹来了暖风，暮霭沉沉里依稀有了微弱的光。
可苦难并没有就此远离。
年年初，孙梅忽然开始发烧，腿也疼得厉害。
当时疫情正严重，整个村子都封了。
孙梅只能靠吃退烧药维持，药吃了很快退了，过一会就又起烧了。
村里解封后，刘志国第一时间带孙梅去看病。
医生还是建议截肢，并且交待一定要尽快动手术。
刘志国和孙梅都不愿走这条路，医院。
医院说不用截肢，可以选择植皮。
他们喜出望外，立马办了住院。
可是手术前的检查却被告知腿部伤口已经发生了癌变。
孙梅真是欲哭无泪。
刘志国也很难过，他强打精神和医生商量治疗办法。
眼下，只剩截肢这一条路了。
9
一想到从此要变成一个废人，孙梅就痛不欲生。
截肢后，她就真的成了巨大的包袱。
大儿子还在读书，公婆已经年迈。刘志国才五十出头，却已经两鬓斑白。
这些年真是难为他了。
她欠刘志国和这个家太多太多，真的不想再拖累他们。
她又动了离开的念头。
她打发刘志国出去买东西。
他走后，她站在11楼的病房，透过窗户往外看。大街上车水马龙，繁华鼎盛。
城市很美，她再也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正当她想纵身往外跳时，有人用力拉住了她。
是刘志国。
他觉得不对劲，回来看孙梅，又救了她一命。
他救她两次，当然不是巧合，而是他一直在牵挂着她吧。
他几乎是哭着说：“千万别走绝路，咱只是失去了条腿，很多人连命都没了。我会陪着你，一辈子照顾你的。”
孙梅泣不成声。
他这么好这么善良，她是真的不想拖累他。
可他说：“从结婚那天开始，就是一辈子了。”
所以孙梅决定好好活着，为了刘志国，她也要好好活着。
在刘志国的安慰和鼓励下，孙梅慢慢平复了心态，接受了截肢手术。
目前，医院做康复治疗。
而刘志国，再次踏上了一边打工，一边照顾孙梅的路。
他要努力赚钱，给她安一副假肢。
有时候想想，命运的确对孙梅不公，让她一直饱受苦难。
可她又是幸运的吧，遇到这么好的刘志国。
父母给了孙梅第一次生命，而刘志国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在最无助和软弱的时候，是他托起她的下巴，扳直她的脊梁，共同承受命运的无情。
这一年，孙梅49岁，刘志国53岁。
两人在不觉间已经走过了小半生。
他们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更多的是胆肝相照的义气，不离不弃的默契，共同孕育的成长，以及铭心刻骨的恩情。
孙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