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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4/1 10: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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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地方值得再去,古寨古屋古墓俨然,风景却是不大一般的,因为季节的差异。“何草不*,何日不行。”冬天的寨上苍*、萧索,视野空阔——上次进寨和离寨都届中午,遭遇雨雪的清冷。而这次来是立秋晚霞消逝的时候,进寨门天便完全暗了,世界顿时变得神秘而陌生。首先迎接我们的竟是路边的萤火虫,多年没见的小清新,闪着温润慧眼。它的光亮隐约从草丛投射到我们的脚步,心灵便不再阴郁或惶恐。其时,夹道欢迎者还有很多,虫声密集,此起彼伏,乐手有我们能辨识的蛐蛐和蝉,不知歇在林间的哪个方位。山寨,忽然拉开蓝色的帷幕,上演着美妙童话,很快把我们带入动物世界的剧情。虽然习惯在路灯下赶路,但我还是要同行者关掉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暂别现代穿越亘古,尽可能体验与世隔绝的感觉。当夜,我们在农家阳台仰望星空,欣喜地邂逅长勺似的北斗七星、呈三角形的天狼、参宿和南河,还有数不清的星辰,仿佛无数萤火虫光在绽放,布满宇宙的图谱。这时,我们身边就不断有蛾子和其他昆虫飞动,掠过眼睫,擦过肩膀,甚至撞到脸上,扇起气流和声息,宣示它们的存在。原来,这土家第一山寨,其实也是昆虫家园,从来如此,千百年生息于斯,是地地道道的原居民,甚至远远早于山民的家史。凡进寨者,无不要跟它们打交道,还得请这些花鸟虫鱼们当导游。夏夜的山野,从来不会“万籁俱寂”,鸟兽可能像人类一样安歇,昆虫不会,它们绝不会放过这暖和的季节进行各种活动,演绎生命的历程。当雄鸡啼晓,发现伴我酣梦的还有蚊子和一只小金龟子,它们并不让我有疼感或生憎嫌之心。不过想说,若有美女这样不请自到多好。“女曰鸡鸣,男曰昧旦。”良辰不忍多睡,我推开房门,阳台上昆虫数点,有的作临死不屈状。一只大粉蛾翻转着身子挣扎,好像在早锻炼。不知是否露水沾湿了翅膀,它的肢体动作有些笨拙和滑稽。“习习谷风,以阴以雨。”潮湿的山道上,可以发现昆虫像蘑菇一样层出不穷。它们中有我认识的,像蜗牛、田螺,包括鼻涕虫,都经过无眠之夜。瞧那只大蟾蜍,它的肚子饱得爬不动了,一夜猎食撑的。瞪着眼睛似嗔怪我多管闲事,要减肥?没门!这癞蛤蟆(俗名)气度还真不赖。通向寨门的石路是旅游开发后新铺的,比从前宽,但毛糙,不知觅食的鸡鸭走起来会不会硌脚。我特别担心的还是那摩托和农用车,成为车匪路霸,碾碎昆虫们的梦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寨门,石阶被拆除了以行小车,不得不屈服村民生活的需要。但这山寨永远也不能通公路,否则就玩完了。别说什么游客不方便,怕走路吗?你爱来不来。没有哪位昆虫会欢迎汽车的声音,也不待见患城市综合症的退化者。许多游客来了,把渝A和鄂A等停在寨门外,以步代车,走马观花。山寨的古宅和古墓,从明清到民国的建筑,连五间、双寿居、六吉堂、向梓墓、新湾和张风坪等,令人为前朝历代叹为观止。但是,屈于*府决策,这些古宅的村民被搬出而顿失人气,像动物标本摆在那,我大为失望,兴趣似乎转入无处不在的昆虫们。走过连五间和亮梯子之间的稻田,倏地跳过一只青蛙,像运动员伸长四肢,让我看到这“蛙泳”导师的惊艳瞬间。除了在菜市,我有好多年没见到青蛙了。转来时,我又看到几只小青蛙,那才从蝌蚪变身不久的小家伙。其中一只一动不动地鼓着眼,定格堪称完美的虎纹身肢,摆pose。这些蛙们是幸运的,没有人捕捉,且田里从不施化肥农药,故它们保留的是唐宋元明清以来的基因以及诗意,“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农耕文明的境界,竟在这里才得一见啊。从碑屋双寿堂出来,稍加留心,就看到不少彩蝶、粉蝶、蛱蝶,花朵和叶片似地混杂在草丛中。而绿色的蚱蜢一下蹦起,在草茎上来个倒挂金钩,真担心它摔下来。这尖头的蚱蜢,我们曾称它“观音老母”,没有平头蚱蜢那样带锯齿的脚。但我没有一把抓住它,像小时候那样扯拉着它的双腿转吊环。我希望看到的螳螂和纺线婆没有出现,它们都是我童年生活的一部分。90后同行者说,在去六吉堂的路上看到一条青蛇划过,吓坏了,平生仅有的一次。我说,千万不要打它,所有的动物其实都怕人,不会主动伤害人。对自然界的伤害而言,最坏的莫过于人类。一只蜻蜓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它敛翅停下,好像直升飞机在寻找救援目标。待我走近却盘旋而去,轻灵的姿态富于构造美。“蟋蟀在堂,岁聿其莫。”回到山庄,门口一只甲壳虫不知何故翻不过身来,滚得满身是土。我捏住把它扔远,让它回到树草里,有点强行地为它解脱。山里人家,其实是跟自然界所有生物相依相承的。庄稼菜蔬树草且不说,家中六畜兴旺。十几只鸡,每天收四五枚蛋;满锅猪食,不知是几位二师兄的口粮;一只狗是被拴在猪圈门口的,只听其叫不见其影,据说原因是它爱偷吃鸡蛋。而那两只小鹅没有归笼,每晚在池塘里过夜的还有一只旱鸭——连它也搞不懂为什么被叫作旱鸭。野生的光顾者呢,燕子是清明时节来筑窝的;而蜜蜂总是殷勤地酿蜜,只要主人楼上楼下为之提供两个蜂桶,便嘤嘤嗡嗡地钻进钻出。是的,家庭成员中还有一只猫,它刚弄死了一只老鼠,据说是“药老鼠”,不好吃,天知道人是怎么作此判断的——那*猫的回眸,也充满疑惑。向梓这一支的后人说,山寨的动物跟植物一样繁多,走兽有野猪、豪猪、刺猪,还有獐子、麂,以前见过猴子和狐狸;飞禽有斑鸠、*老鸹、鸦雀、山喳、麻雀等,老鹰好久没见到了。说话时,就有一只松鼠跳过他家的洗衣池。关于昆虫的故事,跟农事人事一样说不完道不尽。光蜂类就有牛角蜂、钻木蜂、狗屎蜂……蝉也叫必喇子,夏至过了蛴螬就从土里钻出来趴在树上,只有太阳太大时不叫,一直叫到死。这么说来,蝉声真有点凄切。时已立秋,快临七夕了,山寨的草根音乐会进入高潮,痴情的歌唱者何止是蝉。《诗·豳风》“七月”里写的是:“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一年的农事安排,都似乎在昆虫们的乐队指挥中进行。世道在变,有些物种或昆虫跟我们的许多汉字一样大量消亡,好在这鄂西山寨及广大的齐岳山区,仍有昆虫伴随人类,物竞天择,遵循着自然生死法则。山寨,世代山民的生葬之地,也是昆虫们最后的乐园。哦,忘了说,这里是利川谋道鱼木寨,一个以动植物为图腾的山寨,一个视死如归生生不息的民族。这次重来,我本不打算再去险陡的三阳关、亮梯子和岩壁居,因为身体已敲响了警钟,心理上也不像一年前那样踌躇满志。但是,当同行的90后习惯性在室内玩手机时,我一定要身先士卒督促二位去探险履奇。为探路,老迈之我被暴雨淋个透湿,在树丛中躲避雷电时,想到鸟兽昆虫也跟我一样接受洗礼,如晴日承受阳光,皆同寻常。人为万物之灵长,不应自我弱化,不经风雨。终于,我又爬过那悬在绝壁的亮梯子,二十八级阶梯,跳跃着二十八岁的心。身体还不是我担心的那么衰老,没腰酸腿痛。“九曲径幽知路蚁”,人生就是这样,活着就要像蚂蚁那样勤劳,直到飞蛾般死去。这是鱼木寨赋予我的第二次启示吧。善待客人,这家婆媳为我煎了鱼腥草姜汤,防止淋雨后感冒;中学生向岑赠我一本《昆虫记》,恰到好处。法国人法布尔的书读来有趣。他在哈麻司村落写道:“这些昆虫全都是我的伙伴,我的亲爱的小动物们,我从前和现在所熟识的朋友们,它们全都住在这里,它们每天打猎,建筑窝巢,以及养活它们的家族。”我在鱼木寨结缘这本世界名著,相信这里的昆虫世界比哈麻司更丰富,应该有人来为之作传。可惜时间有限,我不能有更多观察和了解,所接触的物类不知凡几,可谓“寄蜉蝣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昔者庄周梦蝶,今有吾侪因鱼木寨的昆虫,“俄然觉,则蘧蘧然周。”逃离喧嚣的城市,山居三日,体验了睽违的跟这些小精灵打交道的情趣,重拾童年的回忆,调整好我这个年纪应有的心态。从此,我的生命旅程将时常出现蓝天白云和雾绕青山的影像,响起那鱼木寨昆虫们的合唱。

摄影刘建林吴国响昌庆旭

撰文罗时汉

责任编辑丨云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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