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一程，三生有幸
作者：鱼甜
来源：钱某某(ID：qianmoumou)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艾米莉·狄金森“小马云”回家了。今年1月，13岁的范小勤被送回了老家，江西石马镇严辉村。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袋衣服，一个书包。他被“解约”了。年带走他的“老板”刘长江，表示会继续承担他的学费。范小勤的随身保姆王云辉，离开时只淡淡说了几句。“安全送回家了。”“他身体很好啊。”大家走得洒脱，对这个“小马云”再无留恋。被送回家的范小勤，却已变得“物是人非”。他变胖了。别人问他：“你会唱什么歌？”他口齿不清，大唱着：“阿里巴巴，阿里巴巴。”在村里，当有人拿手机拍他。他会对着镜头飞吻，熟练地说：“大家好，我是小马云，我爱你们么么哒。”结束后，他嘴里又开始喊：“钱，钱，给我钱。”因为在他心里，已将“自己”等同于一件商品。可如今他13岁，四年级，却连块都不认识。这么多年，范小勤的智力没有成长，身高也没什么变化。有人怀疑经纪公司向他注射了限制生长的药物。保姆王云辉为辟谣，晒出了去年12月范小勤的病情检查单。“矮小症”三个字，如宿命般砸向了“小马云”，以及他身后的这个家。年4月，范家发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个孩子——范小勤。扁平的脑袋，皮肤偏黑瘦。看起来，不灵活，也不好看。但范家发并不会在意这些。在20岁时，他被*蛇咬伤，右腿截肢。范小勤的到来，只意味着他的生活压力更大了。他们是当地的低保户，每个月靠这几百元生活。家里四亩地，全靠单腿的范家发一人劳作。图片来源：澎湃新闻村里几乎没什么人看得起他。范小勤和哥哥范小勇也是村里的边缘人物。他们说话迟钝。衣衫不整。有好心人前往范家送些旧衣服给孩子，没几天白的就变成了黑的。他们太调皮了。幼儿园不接收。村民也不愿接近。食物链的最低端，大概正是他们的处境。范家发年轻时，其实是个帅小伙。手艺好，是个能干的人。但被截肢后，他娶不到老婆，最后找到了小自己二十几岁的张丽。他不介意她被牛角戳瞎的一只眼睛。也不在乎她的智力低下。可他却忽视了传宗接代后的两个孩子的命运。就像在年之前，他根本想象不到，自己会在未来，把小儿子范小勤推向何处。年的端午节，命运对范小勤的人生划出了一道狭长的口子。一个叫*新龙的男人，在村里看见了穿着破烂T恤的范小勤。身边的妻子不禁感慨道：“他跟马云长得好像啊。”*新龙端详片刻后，忍不住拿出了手机。他拍下几张范小勤的照片，并发表在了社交平台上。一开始，他只是图好玩。可*新龙低估了网络的力量。照片一发出，当地的媒体就过来进行了采访。一个，两个，三个......外界纷涌而至，都来一睹这个“小马云”的真容。村里时不时就有车辆通行。有人抱怨：“把路都给压坏了。”这并非夸张之词。连马云本人都在微博上回应：“乍一看到这小子，还以为是家里人上传了我小时候的照片，这英武的神态，我真的感觉自己是在照镜子啊。”在年双十一晚会，范小勤还被邀请到了现场参加。自此之后，范小勤似乎坐实了“阿里太子爷”的名号。在网络上，以“小马云”的身份被疯传。那一年，他才满8岁。眼里还有孩童的天真和无知。范家发每天接待着无数人。这户贫穷的人家，渐渐成为了网友的打卡地。还有不少人来送东西。这就足够令范家发欣喜了。独独8岁的范小勤，他被各式各样的人围观着。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人们将他肆意拉扯，只为博取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流量。他太火了。有奶粉店送来块钱给范家发，想借此宣传自己家的奶粉。还有人送水壶，送电饭锅。甚至有人想出0块买范小勤的肖像，作为自己的商标。范家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至少有人关心和帮助他了。生活能得到改善。于他而言，这就是好事。年，从河北来的刘长江停在了范小勤家门口。他声称自己开公司，可以资助小勤去河北上学。范家发喊对方为“老板”。殊不知，刘长江还有另一个身份“世界华人第一催眠大师”。刘长江表达了自己想要带走范小勤的意愿。他口头承诺范家发，会好好培养他的儿子。“如果他读书好，考大学，如果没有考上，就安排进公司做事。”这句话在范家发心里回荡着。他没过多犹豫，便答应了。“老板帮我带小勤上学，我就省一点开支。”对于这个贫寒脆弱的家庭来说，这无疑像一束光照进黑夜。有记者曾问范家发，“这个老板是做什么的？”他一脸茫然。“我又不知道他做些什么。”这个只读过小学二年级的男人，根本无法揣测到刘长江的想法。他的世界里，是被贫穷勒紧的脖子，是遭人唾弃的身体残疾，是需要自己一个人承担的家庭责任。范家发还说：“孩子在家里会被毁掉的，在外面会比在家里好。”年秋天，9岁的范小勤被带去河北。他从被厌弃的孩子，一夜变身为“小马总”。离开老家后，范小勤的世界，变得热闹起来。他就读了石家庄的某所学校。可记者通过调查发现，范小勤几乎没有参加过考试。并且，他总是隔三差五地请假。而在学校消失的日子里，范小勤扮演着另一个角色——“小马总”。他过着“皇帝”般的生活。住在单价两万多一平方米的小区里。豪华家具配套，还有贴身保姆照顾着他的起居。偶尔住在豪华酒店，肆意看着动画片。他告别在老家的穷困，嘴里吃着山珍海味。小小年纪，出入各种酒局饭桌。那句老练的“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像极了一个小大人。在秀场上，他懵懵懂懂，被大人架着走秀。在综艺里，他似一个机器般说着：“大家好，我是小马云。”但面对主持人的提问，他的眼神空洞且无知。在台上的他，不会表达，更没有应变能力。他唱“阿里巴巴”，观众们哈哈大笑。或许，范小勤都不知道大家为何发笑。在抖音平台上，范小勤拥有不少粉丝。“小马总美食”“小马云保姆”“小马云生活记录”和“小马云总裁”等账号上，都有他的身影。内容几乎都千篇一律。多是围绕着范小勤吃饭、理发、逛街等来拍摄。保姆王云辉在一旁引导，小勤便脱口而出：“哈喽大家给我一个双击好不好？”在视频里，小勤还说：“我是小马云，开学了我要好好学习。”可从年11月开始，他就很久没去上学了。身在远方的范家发，仍然相信着“老板”在培养小勤读书。从小勤离开的那天起，他就没怀疑过任何人。他还将“老板”刘长江作为自己的贵人。因为每年，范家发都会收到他打来的“万八千块钱的生活费”。在范小勤出去的几年里，家里焕然一新。两层楼由“老板”帮忙装修了。家里贴了新的瓷砖。他们还有了坐便器。一切都是崭新的。最重要的，还有邻里乡亲的态度。“这几年情况慢慢地好一点了，周围人的态度也变好了。”说这话时，范家发脸上流露出的是骄傲。对于儿子范小勤，他感慨着：“你小小年纪，就养活了一家五口，供哥哥上学，给爸爸、妈妈、奶奶看病，不容易。家里的新楼房也正在装修了，你要好好学习文化和才艺，长大了，要为国家做贡献，感恩帮助过你的人。我的孩子啊，加油！”可一旦提及小勤的近况，作为父亲的范家发却一问三不知。“我也不知道玩什么，我就不管这个。”范小勤的家人，全都被那层浅薄却华丽的外衣迷了眼。“我弟弟坐过好几次飞机，我弟弟见过外国人，还和他们说话呢。”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将范小勤送往的是天堂，还是地狱。刘长江，这个操控着“小马云”的人，到底有什么心思？年，他注册了一个“小马总文化传媒公司”。将“范家发”带到南昌，以他的名字，作为法定代表人。占股2.8%，每年可以大概可以分红元。可对范家发来说，他根本不知道法定代表人的职责是什么。可以分钱。这是他唯一清晰的事情。刘长江谈到成立公司的初衷，他说：“让‘小马总’成为一个像阿里巴巴那样响当当的品牌。范小勤成为总裁，让山区不再有贫困和受苦的孩子。”他甚至要将范小勤打造成为“公益爱心童星”“乡村贫困学生代言人”“企业家小马总”......可谓雄心勃勃。他嘴里的每一个字眼，都充满着“善意”。但是，刘长江可以骗得了范家发，却骗不了大众。所谓的“培养”，不过是利益先行。他用最小的成本唬住了范家发的心。却利用“小马云”带来的汹涌的流量赚取钱财。在范家发眼里，刘长江是“真心想帮助我们，在此之前，很多人就是来炒作自己的”。真相是——这个被困在命运沼泽中的男人，根本没有能力去判断对错。图片来源：澎湃新闻首先，刘长江不与范家发签约纸质合同，以免被追责。其次，他深知范家发对法律一无所知，却利用这点让他成为法定代表人。继而，他谙熟底层农村家长的心思——希望孩子可以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再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以至于，他完全信赖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也有“教育范小勤”的责任。最重要的是，刘长江知道，范家发他们压根不懂网络是什么。这一切，最后都指向了一个悲剧的诞生——范小勤。据保姆王云辉说：“我照顾他之前，他的智力就存在问题，10岁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几岁，也不知道1+1等于几。”可范小勤身上发生的这些，都没人真正去在意。医院治疗？要不要通知范小勤的父母？或者要不要让他早点回学校读书？刘长江没有去想。范家发没有去问。唯独范小勤那个有着智力障碍的妈妈，总时不时嘴里念叨着：“小勤啊。”图片来源：澎湃新闻流量曾经宠幸着范小勤。鲜花、掌声、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名利通通都向这个孩子簇拥而来。范家发以为这意味着人生走了大运。可最终的结果，是小勤被送回来了。他患上矮小症，智力停滞不前。范家发不再能收到“老板”寄来的生活费了。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前往采访，他满面愁容。“尽管儿子有近10个月没有上学，但自己还是没想把儿子接回农村。他只想把眼前的日子过好，让家人吃饱饭，儿子有书读，最好有人管。”范小勤也没法治病，因为怕家里承担不起医药费。图片来源：澎湃新闻最可悲的是，如今13岁的范小勤，仍然处于一个嘈杂的环境里。网红、媒体、各色社会人士，时不时还会跑到村子里戏弄、调侃着“小马云”。可他自己，只会哀戚戚地叫喊着那句：“大家好，我是小马云，我爱你们。”参考资料：
1、《六年前探访“小马云”独家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