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者黑文学月刊
中国普者黑 世界鱼虾塘
祝立根,年出生于云南腾冲,年毕业于云南艺术学院美术系。其诗歌发表于《诗刊》《人民文学》《诗探索》《十月》等刊物,作品被多种年度选本选登,参加《诗刊》第32届青春诗会、《人民文学》首届“新浪潮”诗歌笔会、第八届《十月》诗歌笔会及第八届全国青创会,已出版诗集《宿醉记》《一头黑发令我羞耻》。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云南省年度文学优秀作品创作奖、昆明文学年会奖等奖项,被遴选为—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
蜂针
幸福有时是疼痛的
痉挛。像被蜂蛰伤的手
颤抖着,翻烤着
我享受这种只有白发苍苍才能享受的
好天气,享受蜂针
三十年前为我封存的,记忆的罐头:
玉米怀孕,我的母亲还很年轻
那个被蜂蛰伤的孩子,又在洒满野花的山坡上
挥霍他的泪水。那么多
夺眶而去的眼泪!难于索回
难于一一地细分,有多少是悲,有多少是喜
有多少又悲喜难分
领悟
我想写一首关于梧桐树的
诗歌,不关于栽种史和枯荣史
也不涉及修剪的技艺
与挺拔的香樟,闲适的小叶榕的美学标准
也不相同。它属于身与心
被置于快车道上的扭曲、挣扎
绝望,像一只只枯骨之手
从黑暗中破土而出,仿佛收集了所有活埋的力量
每次经过环城西路,我又害怕
被它们的歇斯底里死死拽住
直到有一天夜里,一场雪悄悄覆盖了这座城市
白雪的枝桠,突然变得柔软
甚至有些温情脉脉。我终于明白
冷可以温暖冷,荒芜会抚慰荒芜
我一直爱着这个世界
只不过用了白雪爱着枯骨的方式
愿望
我想还山一个安稳
我想还流水一个从容不迫
我想还故乡,一个游子
还父亲和母亲,他们的小儿子
我想还妻子一个可以依靠一生的男人
还儿子一个宽厚的父亲
这些愿望,艰难,漫长
又那么的完好如初
假如我真的能够一一地实现,我想
我再也不会掩饰那些夺眶而出的泪水
蝴蝶泉边
将死于陌生的故土
视为终生的梦想与荣耀,老之至
才被赦免,才被允许回到故乡
蝴蝶们,一生关押在暖房
因返乡的愿望过于强烈而加快了繁殖
哦,一代快过了一代……
等着大赦,等着心怀慈悲的游客
作为幸运者,我看见一群蝴蝶穿过林隙
像一张张回光返照的脸
一只折翅的蝴蝶,趴在牢笼边上,颤抖了一下
然后像一片落叶,翻身跳进了蝴蝶泉……
回响
我认识一些贵州人
她们披着夜郎国的夜色和雾水
穿过峡谷和山腹
到昆明的阳光下,晾晒收成
必须要动用我不多的修辞
才能形容,这些:
光阴的碎片、封冻的春风
压在水底的霞蔚、钉在天空的鸟影
针尖上绽放的野花
残缺的,相爱的誓言。
我曾经问过她们,收集这些绣片
需要穿过多少古老的村庄
闯进多少亡灵的暖床
她们若有所思,面孔
在大雾中慢慢隐退
如同我知道这是一件颇具象征的事情
却又无法说出
但我真的感觉到有什么飞快地
穿过了内心,留下空洞洞的回响
就像她们随火车呼啸而来
又随火车呼啸而去
硕果
废弃的小学校里,檐影啃着石板
在咽下荒草中的碎玻璃前
已经迅速的爬上了走廊前的柿子树
果子不多了。除了疼痛
*品带走的更多,在故乡
我仅能找到一位小学同学
对这种风吹雨打的减法,他也满脸困惑
这里从前是宗祠,庇佑过一个宗族
绵密、漫长的成长史里
老人们偶尔来到这里
他们沉默不言,穿着蓝色的衣裳
风从田野带来过教诲
又把叽叽喳喳的云雀,赶进竹林
可就算风卷残云去也该留有一点点痕迹
难道不是吗?蒲公英在墙头上歌唱
板壁上翘起的大字纸讲小话
做小动作;猜不到了吧
这是出自于哪只小手的缤纷花朵
在来不及擦拭的黑板上绽放至今
大雪
大雪永久覆盖了一些事物
孩子们,在雪上欢笑
我们深陷在雪中,谈论另一场雪
像谈论一生中仅有的光
白,和柔软。在家乡
许多人一生都没有见过雪
包括我的祖母。我的母亲这样说
想不到它真的是飘下来的,想不到
那么白,那么
无声无息。一夜之间就全白了
在昆明居住的那几年
每当下雪,我都会看见她
沉默着站在窗边,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
白发,被雪光一再地映亮。
招摇
我多么渴望,此刻
被一位坐在蓝咖啡馆的诗人看见
——在近日广场上
那个将婴儿车顶在头顶的男子
正张牙舞爪地,招摇过市
多像一个暴君的宠臣。
在和顺茶室,或写给妻子
光阴疯了。我静坐在茶室
和它拔河,你看我用回忆
试着为我们扳回一局。往后用劲的过程中
我又遇见了自己,我多想和他握一握手
抱一抱他。可我不能撒开双手
光阴这个坏蛋,一直在塞给我们妄念和赘肉,一直在
偷走我们储藏的蜂蜜,教唆我们
张冠李戴、指鹿为马,活在别人的身体里
看别人的风景,生着别人的气
现在我死死拽着光阴套在我们脖子上的绳索
你看,我脸上的沧海
是不是已经开始翻滚
你眼角的鱼尾纹,一刹那也就游进了我的心底
哇,真是奇迹,光阴被我拉长了
它弯曲了下来,多像一个酷吏也心生了怜悯
哇,我们的孩子真是奇迹,他凭空来到
我们中间,左手牵我,右手牵你
在我们搭建的秋千架上,荡漾着
荡漾着就长大了。一想到他将为我接力
我就忍不住想和你击掌而笑,哈哈
你看光阴用力过猛,一屁股
跌坐在地上,它失心疯的笑声
像一阵风掠过了窗外的荷塘
思乡病
一头狮子,在儿子的童话书中
可能来自鼓声咚咚的非洲
一定是孤单,摧毁了它的威仪、信心,身体
瘦得只剩几根骨头。故乡太远了
没有一片云,可互致问候
没有一株草可握一握手
囚禁在空荡荡的方形书页
背面,一匹斑马,患了同样的思乡病
胸口坍塌着一架旧钢琴,脸上
奔腾着一条条泪水的河……
我想为儿子描绘一片美好的天空,故事中
应该有云,搬运棉花
应该有草,打打闹闹,跑得东歪西倒……
为了强调故事的真实性
我还对儿子说,就在刚才
一片锯齿草,狠狠咬伤了爸爸的手指头
过云南驿
一个木匠,怀揣着春天
雕花,他想让枯死的木头
有一个天荒地老的花期
另一个木匠,在阳光下
丈量船棺,摆渡往天国
他深谙光阴的长度和过心
只以光阴为敌,只以光阴
为尘世的雕刀和墨绳
我真该向他们致敬,在一首荒废的诗里
埋尽我的疲惫和野心
(转自年第1期《普者黑》)
编辑: 郭绍龙
审核: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