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艰苦的岁月,乡亲们有病不看,要在家扛病。所谓的扛病就是抗病,抵抗疾病。比起花钱看病,他们更相信自身的免疫能力。
秃子他爹干活的时候挤了手心里好几个血泡,用针挑了,没几天就好了。于是,他相信自己的抵抗能力。发热的时候,喝凉水,用凉毛巾捂住额头,捂着被子出一身汗,没几天也就好了。后来,他的手在夜里剁菜的时候躲掉了半根手指,不敢怠慢,赶忙让家里人骑医院去。医院正好停电,但他的手指等不了,还流着血呢。
医生赶忙点上蜡烛,借着蜡烛的光给他缝合。他回家也没看,只说疼。等他的手指长好了以后,竟然长歪了,不是自己长歪了,而是缝合的时候就缝歪了。歪了就歪了吧,扛过去就算没事了。
狗剩的爹脸上中风了,眼斜嘴歪,一笑的时候,那嘴都咧到脑门上去了,吓得小孩子们吱哇乱叫,以为见到了妖怪。恐怕《西游记》里的猪刚鬣也比他好看,但他就是忍着,用热水敷,吃草药,还是好不了。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能好成什么样就算什么样吧。
不料,时间长了,那病就“老”住了。他平时不苟言笑,一笑就让人受不了。尤其是对着妇女孩子笑的时候,能把人吓出一身冷汗。人们想骂不敢骂,想跑腿脚不听使唤。
于是,他的眼斜嘴歪就在刻意掩饰下得以纠正,但脸上的东西还是不周正,让人看着别扭,但千万别说他的眼斜嘴歪,以免他大笑一声,吓倒很多人。
人多的时候,人们给他开玩笑,故意逗他笑。他有点分寸,笑的时候背过身去,要是故意捉弄人,就对着人笑,把人们都吓得变模变样的。
那时候,家家孩子都多,一家生五六个的有的是。有孩子摔伤了胳膊,自己捏捏就好了,即便好不了,也不会去看病。有的甚至成了残疾,还有跳墙、跳房、跳树的时候,摔伤了腿脚,也不去看,只是用土方子,抹点药就好了。要是好不了,也就成了瘸腿,成了拐子,成了走路不利索的人。
孩子摔伤了胳膊或腿,到家里哭诉。家里大人会说,吃点饼子,给你裹点香油就好了,再不行就找咱村的二瞎子,让他给你捏捏。
二瞎子并不全辖,而是眼睛不好使。不但会相面摸骨,而且还会正骨。乡亲们摔了胳膊腿都会找他捏捏,有时候,他还会在摔伤的胳膊或腿上绑上几根树枝,不让乱动。过一个月才能好,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必须要过一个月,才能动弹,要想全好,得等到一百天以后。
要是放到现在,医院治疗了,还花不少钱。那时候,是不用花钱的。
医院也有,医院、县医院,但并不是乡亲们爱去的地方,也不是他们得病立刻要去的地方。得了病,先扛着,扛不过,越来越重,医院治疗。
有的时候,有医院里也抢救不过来,大多是养病成患,相当于养虎成患。乡亲们不知道有些病养着养着就咬人,小病养着养着就成了大病。他们会认为,养病就能把病养好,虽然也有可能更坏,但是起码有一半的几率甚至一半多的几率能不花钱让病好起来。
他们相信不花钱就能好了病的逻辑,而且一定要扛病。要是男人得了病,整天哼呀嗨呀的,就被人笑话,被人说成没有扛劲儿,跟个妇女一样。要是妇女得了病,坚持不看病,扛着病,还要坚持到地里干活,就会被称赞为一种美德。而要是女人得了病,医院看病,她自己就觉得很惭愧,对不住家里人。起码,要攒钱给孩子留着,要是自己花费了积蓄的大半或者全部花费了,就会真的没办法抬头了。
男人也是一样,不看病就是为了省钱,同时也是为了彰显美德。能扛住病,就相当于打了老虎的好汉武松,有扛劲儿就能过日子,就能把日子过好。
我叔腿肚子流脓,已经流了大半年,就是不去看。据他说,被马蜂蛰了,就用手抓,结果感染了,流脓,用土法子治疗,上了药面儿,不管用;下了药捻儿,也不管用,就那样扛病。实在不行了,医院看病。县医院看不了,医院看病,挂了专家号。专家给他开了药,有抹的,有吃的,一个多月就好了。
医生说他早该来治疗,而村里人说他扛劲儿大,能扛大半年。
可是,也有好不了病的。我爷爷从房上摔下来,摔了脖子里一个大疙瘩,偏偏不去看,没怎么重视。过了三年以后,疙瘩开始疼了。到医院检查一下,居然成了不好的病。即便做了手术,他也没有活多少天。可能,他在干活的过程中已经忘掉了疾病,或者已经和脖子里的疙瘩握手言和了,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了。可是,发病以后,他就承受不起了。
现在的人似乎都学聪明了,医院去看,没病也要体检,活得挺滋润,生怕自己死了。或许,人们真的有钱了,医院已经给人们洗脑了,也形成了市场化运作。要是放到过去,人们就要痛骂了。可是,时代变了,风俗习惯也变了,人们挣钱多少也变了,对于疾病的态度也跟着变了,不能强求一致,以免被讽刺和挖苦。
不过,乡亲们大多吃苦耐劳,到现在还有人扛病,医院。要是医院,会被人笑话。
扛病不科学,但已经形成风俗,也就很难改变。不过,年轻人似乎并不想扛病,而是接受了新思想,走入了新潮流,医院看了,从来不耽误,而且还会怂恿爹娘去看病,去体检,而他们的爹娘即便心疼钱,也是要去的,但也仅限于在城里工作的儿子的爹娘,一般在乡下的儿子的爹娘不会去体检,医院看,他们照样会扛病。
谁说经济基础不决定上层建筑呢?经济基础真的决定上层建筑,也决定乡亲们的头脑和脚丫子————从乡亲们的扛病就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