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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8/25 9:45:00

年,“海外华语小说年展”启动,旅美小说家夏商与出版社合作,策划于-三年间,聚拢名宿、中坚和新锐海外华文创作力量,推出新作纸上年展。夏商解释“参展小说的标准”为“有潜力和实力的海外华语作家的作品”,故而“年展”彰显“开放性和包容性”,兼顾地域广度与文学厚度。

年第一季,十六位作家参展:白先勇、陈河、陈谦、陈永和、二湘、黄锦树、范迁、李凤群、凌岚、柳营、李一楠、黎紫书、王芫、夏商、张惠雯、张翎;年第二季,十八位作家参展:陈济舟、陈瑞琳、黑孩、何袜皮、凌珊、陆蔚青、南桥、倪湛舸、沈乔生、施玮、山眼、舒怡然、唐简、唐颖、夏周、严歌苓、袁劲梅、曾晓文;年第三季业已筹备完毕,仍是十八位作家参展:冰河、春树、柴春芽、虹影、顾艳、罗马兰、卢新华、钱佳楠、宋明炜、苏瑛、谢凌洁、肖铁、薛忆沩、应帆、颜歌、余泽民、朱大可、赵彦。

从以上名单可见,五十二位参展人基本涵盖了当下海外华语小说家的面貌。“年展”既是文学研究重要的资料储备,又是文学发展的阶段性见证。海外华文文学创作者和研究者一度从文化传播视角将文化隔膜预设为融入的必然障碍,但现今作品已较少一再强化文化差异,更注重考量个人的理想和行动匹配度,面临扑面而来的具体“问题”,他们自然地从人推究原因,而不是从国预设不同。

在开启《海外华语小说年展》之前,我们先做一些前情回顾。第一季参展小说具备宽厚包容度,展现崭新的“落地”态度及“扎根”能力,华人群体对他国感受逐步从“悬浮”“隔膜”“边缘人”“多余人”的认知习惯剥离,聚焦于个体活泼的当下体验。

第二辑十八部小说,进一步解决人如何与自己相处,作家从婚恋、择业、求学、社交等不同路向,通过对难题的淘洗,在享受与厌倦缠绕的真实情绪中,辨析自我内外的相融和相斥。各种或紧迫或棘手情境的描述与化解,都在鞭笞一系列的狡黠、敌意、恶念,终促成人生观的捏合重塑和人性善的再次唤醒。我认为,本次“年展”实现了人—人的情感—爱这三核心的递进式聚焦,因而我规划秘密、私念、窒息、困境、往事、善意六个观展入口,提示一些理解的可能性和感知的价值共识。

撰文

戴瑶琴

《海外华语小说年展》,主编:夏商,版本: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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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伺机爬上心底反咬一口

《太阳的女儿们》和《塑料时代》揭开“80后”年轻群体的少年秘密,一切阴谋是如何逃脱谴责的呢?杨树街47号,无论怎样被粉饰一新,都无法驱除丽丽的心魔。她唯一可感的光,恰是潜伏其心底,不时漾起的孽恋。如果陈济舟延续将创伤归咎为不伦孽缘的奇观化叙事,那么小说就会滑入固化模型,他适时阻止读者去继续窥探丽丽的童年经历,转而启动探究人类在爱掩护下施行的恶。那场盛大的嘉年华,实施记忆和幻想的一次释放。狂欢吸纳了所有被爱伪装、却从未被披露的恶意和恶行。“每个人都有一段自己的路”,人为屏蔽的秘密,伺机爬上心底反咬一口。

年,“我”和王阳、猴子、阿四、张静厮混;30多年后,“我”亲眼目睹混世魔王王阳,在爆破广治大厦时被炸死,死状惨烈。“我”又撞见与“我”一度若即若离的赵雨,竟收藏着性别错位的私隐。在真相和假相中,“我”无所适从,但真与假终会被一同碾成齑粉,成为合成人生的材料。同样处理隐秘,陈济舟选择伦理视角,何袜皮借助青春视界,他们都重视意象复合性产生的隐喻多义性。《塑料时代》的意义就在于能彻底消解一切的真,就像棉纶摸上去和真棉布一样,但它和棉花本质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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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念:至亲间的利益争端

《百分之百的痛》是对亲情的试炼,在母亲因病住院至逝世的过程中,血亲的多重假面被轻易撕开,原以为牢不可破的亲情,早已被私利啃噬为蜂窝状。“我”的痛,一方面是母亲离世的伤感,一方面是姐妹离心的伤心。金钱操纵对亲情的场面式维系。“我”之所以还能在大家庭中被众人笼络,皆因持续性物质付出的情感置换。“百分百的痛”,摁住百分百爱的反弹,“我”爱“我”的亲人,故而才会对人伦塌陷深感锥心。成年后,曾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终究要各奔东西,谁都无法摒除私心私利。黑孩有很强的语言控制力,读者总能从琐碎细节描写中辨认出与自己现实生活的某些对应。至亲间的利益争端,孝道与私利的对峙,都恰如寻常人家真实遭遇的复刻。斯坦纳在阐释小说危机时强调“没有纪实文体的训练,没有按照自己的艺术和批评目的选择和重组生活的多样题材,小说家变成了焦虑的见证人。他不是观察的主体,而是观察的仆人。”当虚构已产生一定阅读惯性,结实还原日常的作品,反而稀缺,黑孩缝合纪实与虚构,又抹平两者界限,对幽暗心理的旋转式和内敛式刻画,建立起文本辨识度。

山眼《逃无可逃》肯定“雅丽”蜕变成“凯琳”的重生,但包覆她的被侵害阴影,亦步亦趋。冯天勇的背叛、吴嘉雄的伤害,以及漫无边际的闲言碎语都成为“雅丽”不可逃脱、“凯琳”刻意躲避的禁忌。正当她认为有能力屏蔽往昔经历的时候,噩梦再次攀援,奋力一搏也许还能挤出一条路,于是,凯琳设下了一个借刀杀人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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窒息:取悦不是获取爱的正确途径

《平行世界》《那些照亮我们世俗的光》《到山的另一边》《烈饮》四部小说延续并拓展了“新移民文学”对“陪读”模式的书写,创作者洞察中产阶层的心理失衡,同时文本也坦率表达,取悦并不是获取尊重和爱的正确途径。平行世界没有任何相交点,从大的视角,母女和父女是两组平行;从小的视角,少莺、母亲、女儿、老王之间都横亘不可消弭的沟壑,实则为四组平行。南桥安排闯入者——亚当,一股外力瞬时介入平行世界,搅动起边缘混沌,但其死亡,又使每个区域归复边界分明。在个体世界之上,还有更浩渺的平行世界,被规则(“看得见的一套”)和潜规则(“看不见的一套”)掌控着。凌珊以回溯方式,跟踪知识女性世俗化的动态过程。《那些照亮我们世俗的光》里苏秀的性格填充着矛盾性:因顾忌世俗而滑向世俗。美国的家庭主妇并非是需要被同情或奚落的群体,小说批判的世俗实质上依然由华人传统观念界定。由于苏秀没有获得所期待的安全与认可,她逐步失控,沦陷于从生育到育儿的存在范式。

舒怡然《到山的另一边》中隐藏着一位无处不在的“卡罗琳”。鸿鸽没料到卡罗琳在病逝后还能密布“痕迹”对其新家进行围剿。她曾毫不怀疑在打工餐馆与瑞蒙相遇,继而相爱、结婚,都是王子对灰姑娘命定的搭救。可当她搬入瑞蒙家中,才意识到卡罗琳魂灵埋设的深邃根本深不可测。她一再诚惶诚恐地呵护来之不易的幸福,可她既是一名演员,又是一个替身。

困兽犹斗的心态纵容一场《烈饮》。濒临精神崩溃的哲子,抓住一次12天的文学节活动作为心理调适。飞机上与Will的邂逅正好可以解救她。哲子格外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披露其渴望被注视的欲望。喝下“长岛冰茶”,面对着初识的Chris,她摇荡着醉意,失控发泄出青春之殇和中年之丧。唐颖创作了一系列精彩的女性形象,我认为独特性是揭示都市女性的“有度”,即进退有序和权责有据,能妥当处理理性和感性的关系,且又不恪守陈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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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境:对放弃与保留的评估

选择依赖勇气和执行力。《鸟巢动迁》《乔娜家的湖》《柔莉的拼板》《救人》需要对放弃与保留的两方收益作出评估,个体心理成长的表征之一就是可以坦然面对选择的后果。曾晓文埋设隐喻,将鸟巢搬迁与亲情修复拧合为明暗双线。朱利安筹划了个日夜的音乐节即将开幕,此时电缆线上赫然出现莫名鸟巢,里面静躺的四只鸟蛋——它们成为音乐节的终结者。朱利安为“动迁”申请焦头额烂之际,儿子的求救短信,又给他致命追击。《鸟巢动迁》是以父子感情为核心的现实主义小说,对生存权的绝对推崇,敦促父亲重新检视代际关系和生死态度。

艾伦的事业危机,直接拽上乔娜与他共同应对接踵而来的经济危机,而乔娜对父亲帕特里克的积怨还没有丝毫和缓的迹象。心怀不轨的希拉里和里奥正用尽各种手段对艾伦诊所围追堵截。在结婚纪念日的这天,夫妻俩各怀心事地来到哈林湖。唐简探讨婚姻是一次选择,开办诊所是一次选择,现在申请破产又是一次选择。《乔娜家的湖》对自然之境的物感与光感把握显现出“印象派”质地。

《柔莉的拼板》讲述小姑娘柔莉是患自闭症的孩子,母亲小筝年近五十才怀上她。自闭症将其闭锁在个人视域,她不停地用拼板排列和组合自己满意的交往形态。海外定居十年,无社交的小筝也是另一种形式自闭。陆蔚青表达了母女的共同决定,她俩决意以一块独立拼板的姿态独立于所有拼板之外。

袁劲梅《救人》提出平凡人的历史,不落于书上,只漂流于日常。水码头镇成员都是农民,“说话的河”悉数记录他们的宗派和处世规范。最厉害的惩罚措施是隔离,所有人集体远离犯错的人。斯巴克默认了团体契约,他在孤立恐惧中被彻底驯化,但“反骨”托尼是否可以成为被救赎成功的对象?河水回馈的那一声“扑通”是对规训的宣战、对自我权利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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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从回忆中辨认他人和自己

《见面》《贵族》穿越今昔,演绎命运无常,主人公从回忆中辨认他人和自己。爱情蛰伏于时代,横生出坚硬的触角,扎进当前稳定婚姻与平和心境。陈瑞琳笔下的秦娥,即将与许文涛见面。这是她珍藏的一段迷恋。小说依循会面的时间线索,以秦娥心绪起伏一次次催醒记忆,汹涌的悔恨、不甘和疑问,扰乱其心神。新世纪海外华文小说中久违的校园题材,带来“那年土雨初歇,我在你身后,一轮清月为证”的清甜回甘。

很多源发于情感的痛苦,正在于失去了重回过去的可能性。阿良与夏女士在一次团队游中重遇了。沈乔生在主旨和人设两方面安排高贵与世俗的对比。夏女士是否已认出曾经的按摩女,成为贯穿《贵族》的待解谜团。阿良今非昔比,她用一系列挑衅的夸张举止来透露其身份,关键是必须在夏女士面前确立自信,可后者的旅行目的只为回溯已逝丈夫的存在记忆。高贵人格不需要物质包装,夏女士花费27年明白了这个道理。

倪湛舸在《异旅人》里曾生动刻画荒腔走板的新一代留学生,而《微云衰草》是她对历史的摩登书写。美术史家巫鸿以“古今协商”讨论明代陈洪绶的“师古”,可为华语小说创作者提供如何处理“古”的一点启发,他指出“‘古’是当时绘画理论的一个流行概念,也是陈洪绶自己艺术理念的核心。……他并没有把‘古’狭义地理解为绘画的风格和传承,而是在其所习‘心学’的基础上将这个概念融入生活和艺术的根本志趣,与‘奇’‘癖’等其他晚明流行观念互相融合以构成他自身的主体性。”倪湛舸的历史小说,跳脱类型小说的“戏说”,突显人文精神,为历史人物和历史故事注入明晰的现代生命意识。作品穿越回南宋,以岳云和岳雷的双重视角,各自追忆岳家被时代主宰的身前事和身后事。岳云的离经叛道抵挡不住朝堂的拖拽,岳雷的循规蹈矩也仅保全其乱世偷生。云和草都随风飘摇,宋人的岁月不再平实静好,岳家史却在传说中被典型化。英雄梦,只剩一茎枯草,一朵素花,炎凉世态里,只有岳家人的血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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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意:不断地赠予

《爱犬颗韧》是一部动物小传,严歌苓再次强调平等和尊重,为“中国故事”的年代叙事提供了生动的、小切口的文学范本。颗韧在濒死母亲的不舍中,被文工团员带走,十六个月,它一边长大,一边融入这群少年的火热生命。在藏区相对艰苦的环境中,动物与人类共同挨过寒冷、饥饿和恐惧,颗韧吃力地、不计前嫌地以忠诚和信任回报少年“暴虐的温柔”。小说最酸楚的场景是颗韧被处死,而最触动人心的情节是它的“邮递员”功能,即传递专属于“我们”的青春期亲密,因为只有它才能“懂得了我们这些穿清一色军服的男女都藏得很仔细的温柔”。“我们的日子里没有了青春,没有了恋爱,但是不能没有颗韧。”颗韧对人类的每一次凝视,都会瞬间拨动读者的悲悯。

夏周运用蒙太奇方法在《比长跑更长》里穿插暗恋和初恋,青春成长题材特别考验创作者想象力的强度。车厢是富有张力的信息空间,为交流提供条件,也对可能牵涉的私密妥帖保护。“我”在回伦敦的火车上,偶遇卫一鸣。“我”不理解他要跑“伦马”的执念,直到他提及王曦月。微妙情愫你进我退般在两人间游走,曦月意外去世后,从其日记里,卫一鸣恍然大悟先前屡次错过了感情的潜在转折。“我”由此梳理了“我”与程昭浠的相识,开始期待着她的归来。一程归途,两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交换了心事,校园内外的两段纯爱,让生命鲜活灵动起来。“比长跑更长”的是不灭的情意。

《傻娘》以戏剧性的人设,刻画平凡女性的善良。施玮以荷花的第一人称自述,叙述她从傻丫到傻娘的成长,遭遇被嫌弃、被遗弃和被利用后,依然以不设防的宽容与他人相处。即使父母的爱、夫妻的爱、子女的爱相继消失,荷花的想法和做法仍是不断赠予,企盼依靠一己之力找到愿意照拂自己的那束光。

学界对海外华文文学的评价存在过高和过低两个极端,这自然对华文文学的发展形成一些阻滞。如麦克卢汉所说,每一种母语以完全独特的方式教它的使用者如何看待世界、感知世界、在世上行事,“年展”以简约形式呈现文本,等待海内外读者的自主阅读与批评。我留意小说里每一次的人物沉默,很像中国画,万物起于空白,止于空白。沉默的延展性极强,可以是躲闪、思考、认同或者否定,由其制造的停顿,在心绪将溢时调整作品的叙事节奏。沉默,表明现阶段华语文学暂别对刺激和惊诧的过度反应,而宽宥着人生里波动的欺瞒与辜负。华语写作是一场征途,往哪里走,该怎么走,是作家需要思索的问题。任长箴拍摄《生活万岁》时说“进窄门,走远路,见微光”,我想这也契合海外华文创作者对文学的热爱和对华语的坚持。“年展”的重要性是先铺设一条“回归”之路,为不同“身份共同体”的华语创作坚守者提供这一段看/被看之间的最短路径。

本文经出版社授权刊发。撰文:戴瑶琴;编辑:张进;校对:赵琳。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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