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乡
我们的村庄
邻居姐姐长相一般
比我大好几岁
早早就长成大人
丝头系腰风情万种
但我们没有亲近的理由
让我记住她是因为她说我
小伙子好
我应该脸红心跳
并且迅速躲了起来
某一天她就离开了村子
很多人都高高兴兴给她送行
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男孩
扛着一根竹子走在前边
她哭了，是真的
我不知道她的父母为什么
狠心地将她赶走
毕竟她有自己的田地
却被迫离开了自己的生活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后来，我也离开村庄
离开了熟悉的鸟语花香
很多年后回乡
听母亲唠叨
竟然说到那个姐姐已经当了祖母
再看母亲牙齿已全部掉光
比我印象中的奶奶还老
大河与稻浪
大河是横插在陆地的记忆
河越大陆地也就越大
在弹丸之地
就只能有涓涓小溪
稻浪是俨俨的乡愁
一阵一阵荡漾着青春
越过洪荒
有联系紧密的文明
但是文明走得太快
很多真正的爱被遗忘殆尽
戴上面具
用阴谋自欺欺人
大河却奔流在陆地上
稻浪也千年如一
只是善变的人
不再承认血液的传承
世界不等我
为一声鸟鸣
我将失去整个世界
为一滴清泉
溪流潺潺不等
麦浪滔滔不等
就连森林的休养生息
其实，都是不等的生命
细想，阳光普照
暴雨倾盆
都是细胞继续分裂的结果
我为一朵焰火着迷
焰火正在离我远去
亲，这是世界的问题
也是你我的问题
城市蔓延的瘟疫
这个时代的特色
是城市的瘟疫扩展
它先是穿过墙壁
然后在小区里蔓延
沿着街道沿着下水道
甚至沿着电线沿着信号
迅速占领男女老幼
不分贫富也不分尊卑
沿着阳光沿着风
成队的车子把伤者拖出城去
又把轻伤者拖进城来
沿途之间奔忙
拆迁之地是重灾区
搬迁之地也是重灾区
瘟疫的火焰跃动
终于伸向农村的留守人员
到城里去并不接地气
那里到处是水泥、塑料和钢筋
可镇上已经闹起来了
农村就一寸寸失去原本固守的天堂
你在昨天，我在今天
神迹显示，总有人要先到一点
一只鸟率先衔来橄榄枝
离开海洋或者被海洋抛弃
离开森林或者被森林抛弃
离开洞穴，离开河流
刀耕火种和吃过的饭
喝过的茶，唱过的歌
昨天的田舍，今天的庄园
昨天的烤洋芋，今天的薯片
总有人要先到一点
昨天的雪，今天的雪
昨天的太阳，今晚的月
为什么最先出现的
慢慢走到了后面
而新一代的孩子
却走到了我们必须追赶的明天
没有人知道你的孤独
当你离开母体，便有荆棘丛生
大声的哭泣其实是无益的
你只有沉默，只有学会接受
在打骂中，在饥饿中
在一层一层包裹着的规矩中
孤独膨胀了一倍一百倍
你不断行走，敌人不断来袭
太阳晒你，暴雨也来淋你
狗来咬你，鸡来啄你
高枝上的马蜂，也涌过来蛰你
甚至是一枝火麻，一片茅草
都狰狞着竖起毛刺，不放过你
你放弃了故乡，不断行走
甚至用硬化的手段，协助你
甚至发现身边多出来许多同路人
但是你不必高兴，这些人中
有的成了朋友，有的依然跟你无关
但即使是你的朋友，也会放弃你
一如你放弃了父母，将他们交给坟茔
将曾经活生生的人，交给一片草地
你放弃了同情之手，选择孤独
然后，你也放弃了施与
你与孤独同在，渐渐发现
所有的东西都在叛逃，甚至
众叛亲离，甚至畏惧
你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基因
你不断行走，须发尽白
骨骼也不再听你招呼，牙齿不再坚硬
眼耳迷离，孤独越来越重
梦想消失，太阳落山
陪伴着你的孤独的，唯有
从未远离的，始终不动声色的死亡
旧坡新树
如果说树有新的
那么，坡全都是旧的
旧到没有我们之前
坡就早早的存在那里
可是我们看见坡和树的时候
既不在过去也不在未来
我们只看见此刻
那些坡和树都承载着我们的未来
天道是不可违的
如今却输给了科技
人伦是不可违的
如今也输给了高知
如果回首我们看得到昨天
那些风雨途程的记事
它们深陷在半山
只让一株高树伸手呼救
回不去的故乡
当我回去
很多七彩头发的乡邻
亮出罗马柱的新式建筑
站满了整个田野
满地的荒草
让我找不到熟悉的
路，房屋老朽
回村道机耕道连户路
斩断了河流
几盏高杆太阳能路灯
让黑夜设法逃遁
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的故乡很小
母亲很年轻
她知道每天向晚的时候
孩子们都会回家
陌路
你所坚定的只是你所坚定的
它是不是如此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强调了你的选择
强调了你的个性
在下一个路口
你仍然相信另外的路错
如果每个人都想去伊甸园
伊甸园的路应该很光滑
是不是呢
如果出发点就是起跑线
哪条路不会输
哪条路才是捷径
可凭什么人人都能知道捷径呢
就这样我们把路走成陌路
彼此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直到最后才发现
真正走上陌路的是自己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奴隶
从出生的那条绳子算起
祖父父亲自己子孙
你是逃不出去的
即使你逃出故乡之后
做梦也仍然会回归故里
这个皮囊又怎么逃得出去呢
学习思考思考学习
一次一次破茧
一次一次又将自己封闭
所有的真理都不曾是真理
除非得到自己的认定
所有的错误都不曾是错误
除非得到自己的认定
这个思想又怎么逃得出去
我就是我你就是你
每个人都只属于自己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奴隶
杨十八，汉族，屯堡人。中国作协会员，贵州省安顺市作协代主席。有作品散见《星星》《山花》《广州文艺》等，已出版个人诗歌集《阿尼玛》《她时代》《舌尖上的蜜》。
